第一百七十九章(1/1)

常校尉解完手,拉紧裤腰带回头,“你心思单纯,年纪又小,太容易轻信别人。但我还是要说,苏慕折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他的确不是萧卿,他是要比萧卿更复杂的人。”

这回,林越之不愿回话了。常校尉拍拍他的肩,“你常哥哥我也不是不认理的人,苏慕折这一路上确实和咱们也算合得来,我也当他是个朋友,可朋友不一定要交心,知道么?”

“行了行了,废话真多,赶紧回燕云吧。”林越之甩开常校尉的手,撇下他独自走了。

常校尉默默叹了一口气,跟上去。

本来按照计划,百绫押回燕云还能继续调查到更多关于萧卿的事,如今百绫在半途逃了,再追,连追的方向都不知道。

眼下也只有一个线索,那就是苏慕折之前提到过的红提村,张廷恩。

不过他们需要仔细查一查这个地方,所以还是要先回燕云一趟,将这一路的事情汇报给燕云国的国主。

他们再没有提百绫被苏盛放走的事,各人心里都有不同的揣测。

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摸到燕云的城门。

燕云,一个被水充斥的国家。还未进城,便可听得风带着轻快的铃声传入耳里,这儿的人们眼睛都是水汪汪的,似乎里里外外都洋溢着温润的舒适感。

燕云的城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金铃,宵禁时会敲响这个金铃以示全城。城门下是恪尽职守的一队守城侍卫,对进城的任何一个人都严谨检查。

“沈将军!”苏慕折他们尚未靠近城门,眼尖的守城侍卫便看见了他们,其中两个持剑小跑到常校尉面前抱拳行礼。

沈天均看了他们几眼,沉声道:“这些人是和我一起的,这是令牌。”

说着,常校尉接过沈天均的牌子,递给那些侍卫。

苏慕折看着他们严谨的进城流程,回头看向林越之,“将军也要出示令牌才能进城吗?”

“是啊,燕云把控进城出城这一块很严格,谁都一样,国主也是如此。”林越之靠近苏慕折身边小声解释着。

看完令牌,他们还会准备一份手册,要求一起进去的人要画押签字。苏慕折不禁感叹燕云看着像是懒散的国家,没想到这些事上这么按部就班。

“对了,沈将军,这些人都是住在您本家,还是……”连住址都要登记。

沈天均抬眼看了看,目光停在苏慕折身上,“他是。”

说完,众人看向苏慕折。

苏慕折显然一愣,林越之也眨了几下眼睛,嘴边勾起一个笑,“我以为天均哥会把你丢给我安排呢。”

“什么意思?”苏慕折讷讷地问。

“我跟常校尉在燕云都是独立家府,我虽然是跟着天均哥长大的,不过沈家家规很严,不肯随意收留外姓人,寄住也很少。”

听此,苏慕折才明白那帮侍卫为什么这么震惊地看着自己。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这个人来我府上。”常校尉指着苏盛道。

苏盛一下子跳到常校尉身边,心道还是这个人有几分能靠的,要不是他,这几个人完全有可能放任自己去睡大街。

就这么安排完毕,按照规矩,几人要先去沈家拜访。

一入城,苏慕折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不同于凤观的满山满花盛况,燕云更像是一张上下翻转的镜子,两侧是倒映着蓝天的河,河上还有几片小舟。

宛如蓝宝石的天空与两侧仿佛披着长发的柳树交映,蓝色与绿色叫人看了能放下身上千斤的重担。

这条大街直通最远处上,赫然在半山腰左右的地方建造了皇宫,红色的砖瓦墙与金色描边融合,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庄严又肃穆。

暖风拂过每个人的脸庞,脚下青瓦石层层叠叠地完美镶嵌,似乎燕云是个上天特殊赐予的世外桃源,又在微小处巧妙地体现着这个国家的魅力工艺。

苏慕折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个地方很温暖,很容易让人贪恋。

也怪不得林越之一听到要回燕云,就这样高兴。

这儿的人们服侍多为青色系,似乎他们很少穿颜色极为鲜艳的衣裳,便显得与这水墨画般的景象更加融为一体。

摊贩的叫卖与汤面熟食的气味交融,描绘着生生世世在此的人间百态。苏慕折一步步走在这条大街上,目光流转间,看到波光粼粼的河中央停着的几片小舟。

这儿的小舟都似乎精心雕刻般,上面的花纹不尽相同,舟上有老人有孩子,有奔波的父亲或者温婉煮茶的姑娘。

这些画面仿佛在时刻诉说着这个国家的安逸与美丽。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苏慕折回头看向林越之和沈天均以及常校尉,这三人的性格也不尽相同呢。

走了好一会儿,他们终于来到沈家。

沈家的外墙很高,用青石高高垒起,却还能看见院子里高耸的树。苏慕折抬眼看着沈家的牌匾,金丝细致地勾勒着这两个字。

守门的侍卫看见沈将军回家了,无一不是高兴的。

“夫人总是念叨着,少爷您何时回来呢。”

少爷,苏慕折听见这个词,淡淡笑了一下,莫名觉得这样的名号安在沈天均身上似乎格外孩子气。

沈天均注意到苏慕折的笑,轻轻咳了一声,“去备间房。”

“少爷是要请哪位入住?”长廊转角前,有个疑似管家的女人走了出来。这女人打扮得很是干练,头发不像刚刚见到的那些姑娘那般垂着,而是高高束起,说话声音中气十足。

林越之小声道:“是林管家。”

常校尉笑着朝她吹了一句口哨,“好久不见。”

那林管家看都没看他一眼,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仆,他们没有例外都是持着剑的。

“入住沈家的是这位。”常校尉笑眯眯地凝视着林管家,用下巴指了指苏慕折。

林管家的容颜不是那种寻常女子的温婉,相反,如果不仔细看,你一定会以为她是个男子。她有着一双很特别的丹凤眼,鼻子比普通女子要高,嘴唇有些薄,细看是擦了点红色的胭脂。

她一手撑着腰间的剑,眼神扫向苏慕折,一眼带着凌厉却非恶意,不会让人不舒服。

苏慕折想到林越之刚刚说她是管家,他瞧着眼前这位姑娘顶多二十五岁,竟能坐到沈家管家的位置,大约不是个寻常人。

“夫人去采荷了,大概要些时日才能回来。”说着,林管家回头看向身边的几个家仆,他们这才动身来到常校尉身边,把沈天均接下来。

“您的腿怎么了?”林管家一眼看见沈天均的腿不舒服。

沈天均低声说了句无大碍,只是要休养。林管家便没再多问,她让开一条路,说是准备好了一间房,里头被好了吃食和茶水,她要去接夫人回来。

如此,她便雷厉风行地走了。

苏慕折看着她的背影,心道好一个飒爽的女子,再回头看见常校尉痴痴地笑。

“你喜欢她?”苏慕折往前倾身小声问道。

沈天均回头,目光停在苏慕折身上,仿佛在说你怎么和林越之混得这么八卦了?

苏慕折不好意思地朝沈天均笑了笑,眼睛眯起来像是撒娇。

林越之一手搭在苏慕折肩上,指了指常校尉,“他呀,从我知道开始就追林管家,满脸写着唯爱林管家,可惜了,人家姑娘满脑子都是守卫沈家,压根不理他。”

“看不出来啊,不过林管家和常校尉,这么一听好像有点配。”苏慕折笑道。

常校尉听了可高兴,回头连连称赞,“我也觉得。”

长廊下,念镜堂是沈家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一个厢房。

这儿背阳,院子不大,植有一颗红通通的木棉树,乍一看,与阳光相间时还有点凤观满国凤凰花的味道。

树跟旁掘了个很深但不大的小池塘,上面飘着两片青翠的荷叶,光影交错下,显得水面通透清澈。

展开念镜堂的门,扑鼻而来的是舒缓的檀香,里头浅浅地照进了一点阳光,不算太亮,视野所及处全然是干净与舒服。

“哇,太久没来念镜堂纳凉了,这儿就算是大夏天也不热呢!”林越之脱了靴子跑进屋里,一屁股坐到地上铺好的软垫上。

苏慕折环视一圈,左面是典型的书房设计,棕色书架直通天花板,一桌一椅不多不少,横在整个画面的中间。

右面则是飘着淡淡香味的金色香炉,上面的镂空花纹约莫是山峰交错的画面,两侧垂着极薄的帐幔。

整个房间的每一处似乎都有与之相对应的地方,真如镜子般陈设相对,没有出错的地方。

看来,沈家是个极讲规矩又板正的地方。

“少爷,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先下去了。”家仆们行礼说道,沈天均淡淡嗯了一声,他们便退下了。

“好久没来,不过念镜堂当真是和以前一点变化都没有。”常校尉说着,一边半起身给沈天均倒茶。

听起来,就连林越之和常校尉这样伴着沈天均身边的人,也不能随意出入沈家。苏慕折想着,歪头看着桌上的点心。

点心五颜六色地摆放整齐,用底色纯白没有一点花纹的白瓷盘装着,与鎏金繁茂的桌铺相比,显得利落不少。

“嗯,好甜。”从进苏家一直没吭声的苏盛低声说道,林越之回头望去,看见他给齁到的表情。

“我们燕云的东西都是偏甜的。”林越之说完,拿起潘子里装着的小果脯扔进嘴里,然后身形一歪,半躺在地上撑着脑袋。

“咚咚咚。”忽然,敲门声响。众人望去,沈天均抿了一口茶,道了句进来吧。

紧接着,门被两侧拉开,一个男子站在门外,一手背着,眼里漾着淡淡的笑,身着飘逸的青衫,皮肤很白,看着还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

苏慕折凝眸看了一会儿眼神不自觉扫到沈天均的侧脸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与沈天均长得有几分相似。

“沈立哥哥!”林越之大喊道,他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扑到那位男子怀里。

只见沈立被扑得往后撤了一步,有些无奈地摇头,“你怎么还是这样,如此莽撞?”

林越之抬头憨笑几声,“这不是见到你,有点激动了么!”

“这位是沈家旁支的孩子,具体的身份么,沈家一直没明说,但大伙也是敬称一句公子,他还有个妹妹,叫沈丹。”常校尉对身边苏家两兄弟低声解释道。

苏慕折眼珠子转了转,蓦然想到沈天均说过他有弟弟妹妹,大概就是眼前这一位。不过,沈家似乎并不承认他的身份,对外说的是旁支,对沈天均沈天均身边的人也没有具体交代。

估摸是庶子,并非大夫人所生。

想到这儿,苏慕折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他想不到这样恬静淡雅的沈家之下,却对一个孩子的身份如此不承认。

“慕折哥?慕折哥?”林越之唤了好几句,才打断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苏慕折,他抬起眼,看到眼前的几个人都盯着自己。

“刚刚给沈立哥哥介绍你来着,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越之摆摆手道。

苏慕折的目光往上移,看到沈立朝自己微微点头致意。

“抱歉,刚刚走神了。”苏慕折也轻轻勾起嘴角,对方并没有很介意,反而笑着为苏慕折开脱,说是一路奔波,精神上总是累些。

如此打发过去,苏慕折盯着被林越之缠着撒娇的沈立,觉得他像是个好说话的,有些温吞,看人时总是让人觉得他温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咳。”忽然,耳边传来轻咳,苏慕折怔了一下,回神看向身边的人。

只见沈天均一声不吭地闷闷喝茶,看上去说不出开心二字。

“夫人恐怕没有那么快回来,我便先来招待各位。”沈立说着,便坐到沈天均对面,开始摆弄新茶。

“这茶叶是夫人前段时间上庙里拜过神,有保平安的意思,我想沈将军回来了,她一定会沏给您喝。”

沈立很是讲究礼数,举手投足间都是对沈天均的尊敬,丝毫不敢造次。他沏茶的动作也很熟练,林越之似乎也更爱赖在他的身边。

同样是弟弟,苏慕折忍不住瞄了一眼旁边盛气凌人的苏盛,苏盛也是爱干净的,示人打扮光鲜亮丽,就是少了沈立那种独属于沈家的矜贵气质吧。

毕竟,开口就挑衅别人的苏盛哪里懂得礼数二字。

“看什么?”苏盛目光扫了一下,发现苏慕折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自己。

“没什么,只是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区别罢了。”苏慕折撇嘴说道。

苏盛眉头一拧,他再笨也听得出来苏慕折什么意思。

“呵,人家不过旁支,我可是苏家正统的公子,你拿我和他比,你脑子没问题吧?”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沈立听见此话,握着茶盖子的手显然一愣。

旁边的林越之挺起上半身推了一把对面的苏盛,“你平时嘴贱两句不够,这会儿到了沈家,还敢说起沈家人了是吧?”

常校尉扯了一把苏盛的袖子,低声警告道:“管好嘴,这是沈家的地盘,不是你能随便乱说话的,你知道上一个侮辱沈家的人,到现在沉在井里没被捞出来吗?”

苏慕折顿了顿,回头看向沈立,“抱歉,他嘴碎惯了,若有冒犯……”

还没说完,沈天均这边忽然放下茶杯,不轻不重地砸在桌面上。

顿时,所有人四周的空气仿佛结冰般凝结了。众人被扼住喉咙般发不出声,苏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于是有些惊慌失措地自动调整成跪姿。

半晌,沈天均抬起眼眸,直直地盯着苏盛的那张涨红的脸,他的眼睛冷极了,像是随时能迸发出阴冷的利剑。

“沈家规矩很多,念镜堂也叫念静堂,这是第一次,没有下一次。如果你还乱说话,根据沈家的家规,你要被倒提灌井。”沈天均平静地说出这一段话。

苏盛微微颤抖着,脸都不敢抬起来,他心里被恐慌塞满,只能像只鹌鹑般萎缩着。

沈家人,不论是什么身份,哪怕是最低贱的家仆,也轮不到外人教训或者多嘴。如果是唐突冒犯,沈家人从来不会放过。

按照之前,苏盛这会儿已经被拉去填井了,只是沈天均这边开口压下来,沈立也没有发作的机会,这事便传不出去。

否则,这会儿没事,等会儿夫人回来,一问沈立,这苏盛照样是要被抓去处置的。

而纵容苏盛一次警告一次的原因有二,一是事关苏慕折的考量,毕竟是他的弟弟。二是这苏盛还有许多关于苏慕折的事情没有交代,沈天均尚且保他一条命。

“好了好了,这位苏小公子年纪尚轻,说话急了点,没有关系的。”这时,沈立很识时务地跑出来缓解气氛,他也收到沈天均的意思了,此事他自然也不会与夫人提及。

苏慕折呼了一口气,朝沈立点点头,“多谢沈公子宽慰理解。”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瑟瑟发抖的苏盛,拍了一下他的腿,低声道:“日后可真要管好你这嘴,这儿不比凤观,不是你一手遮天的好地方。”

苏盛抬眸,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沈将军这回还走么?这腿大约要休养几日?”沈立找了个话题,把刚刚的氛围稍稍缓解不少。

“我回来禀报萧卿的事,褪要休养三四日,之后去一趟红提村。对了,你去替我查一查红提村的消息。”沈天均说道。

林越之挪了挪屁股坐到苏慕折身边,靠近他耳边,“天均哥肯定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苏慕折哑然失笑,他不知道林越之怎么会觉得自己能误解到这方面的,于是他笑着塞了一个小葡萄到林越之手里。

“好。”苏慕折配合地拖着长音回复道。

桌上分成了几派人聊天,这头沈家两兄弟聊红提村的事,林越之这边便和苏慕折插科打诨,偶尔还拉上常校尉以及生闷气的苏盛。

画面俨然夏日里最平常的模样,苏慕折却觉得很是新奇,他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太阳,想到他也许以前也是这样的日子。

只是想不起来罢了。

“对了,今夜几位要不要一起去长延河用晚膳?”沈立一拍脑袋忽然想起夫人前几日提起的事情,于是开口问道。

众人疑惑,沈立便扬着笑解释:“是这样的,沈家前段时间资助了一家新开的酒楼老板,今天刚开业,你们进城的时候错过放鞭炮了。不过没关系,晚上啊,长延河那边被老板包了,租了条大船邀请沈家一起用晚膳。”

听见这热闹事,林越之可就打起精神了,立刻叫嚣着要去还拽着苏慕折,“慕折哥也得一起,不然我可无聊了。”

苏慕折笑了笑,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那自然是好的,酒楼老板也没说多少人,只要你们愿意去,肯定是有座位的。”

说完,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沈天均身上。

“愿意去便去罢。”沈天均一字一句道。

正当大家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着,屋外家仆们敲门,说是沈家的大夫过来了。

这是夫人一直要求的,不管沈天均从外面打仗回来是何种状态,是精神萎靡还是神清气爽,都要接受大夫把一次脉,让她这个做娘的确保儿子身体是没有问题的。

“大夫您来了。”沈立看了一眼沈天均的脸色,然后站起来主动开门,请大夫进来,“既然都在,不如大伙也都让大夫把把脉吧。”

说着,沈天均抬眼看向苏慕折,想到也许大夫能从他身上把出点猫腻什么的,便接受了这次把脉。

以往他都是各种抗拒,觉得没有必要,自己也忙,没有坐下来的功夫听大夫娓娓道来。

不过,这次他出奇地听话,让大夫和有些担忧的沈立都感到意外。

“老夫听闻您的腿受了伤,先让老夫看看这边的伤吧。”大夫说着,常校尉便站起来与沈立一起扶着沈天均到里屋去。

苏盛看了一眼他们,刚想开口,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拿起桌上的点心堵进嘴里。

他心道,沈家也太神经兮兮了,这么多规矩,太上皇也没那么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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