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也够无聊了。”林越之不知从哪捡的小竹竿，一边百无聊赖地挥舞，一边在山林石间跳跃。
“哎，不如你给咱说说你那家大业大的苏家吧？”说着，林越之又跳到苏盛身边，歪着脑袋道。
苏盛的包还是濡湿的，他抬着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们苏家的故事说十天十夜也说不完。”
听此，苏慕折的目光停在苏盛的背影上。
林越之是个天生会挖人话口的，虽然他无心，可说的话就是莫名得具有引导性。
“再家大业大，现在也是废墟，这苏家就你晓得那些过去，连你哥现在都记不得。”林越之不以为然地说道。
苏盛一听就不高兴，立马如数家珍般诉说当年的苏家有多么厉害。
在苏盛出生的那年，是苏家三代单传的终结。
他由苏家的大夫人所生，比苏慕折小了五岁。可以说，因为苏盛的到来，苏家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连同苏慕折的人生。
“我爹说了，我是正室所生，以后苏家的产业理当我来继承。”说这话时，苏盛特地把嗓音提高。
沈天均回头望苏慕折，“你非正室所生？”
苏慕折摇摇头，表示不记得。不过苏慕折心里却好像对正室这个词并不敏感，甚至不在意。
“我记得凤观有个传统，小到普通百姓，大到皇室家族，都遵循立长。”常校尉道。
说完，连林越之都感觉到一丝尴尬，几人同时去看苏慕折。
苏慕折既是苏家的长子，却又非正室所生。但按照一般传统，也还是他比苏盛更有资格才对。
而看现在苏盛的态度，可以猜测到这个所谓的长子在苏家是什么地位。
这种尴尬与矛盾的身份，苏慕折在苏家扮演了二十年。
“可惜咯，你这骨子里的优越没法发挥，现在你俩就是兄弟，你还得喊人家一句哥呢。”林越之丢掉竹竿，打圆场道。
“哼，反正按苏家的规矩，我要比他金贵多了。”苏盛这一路什么心事也藏不住，情绪一上头，就把自己的想法给暴露得彻底。
苏慕折默默摇摇头，倒是林越之爱打抱不平，直接反驳他，“国都没了，还金贵呢，我现在连刀都不用磨，随便都能把你削成片，顺便雕个花。”
“我对长子倒是没什么憧憬的，不过我看你们好像还挺吃惊这个事的。”苏慕折悄悄问常校尉。
常校尉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沈将军，低下头跟苏慕折解释，“沈将军也是长子，他在家里是超过夫人的地位，所以你这样的待遇才会让他有些惊讶吧。”
知晓后的苏慕折点点头，“苏家既然是做胭脂的，我本来也不爱香料那些，反倒捡了个便宜呢。”
常校尉痴痴地笑了几声，“大家看中的是苏家的势力，你倒好还真在乎那点小生意。”
两个人头靠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远处的沈天均回头，看见他们互相说说笑笑的样子，喉结动了动，站在原地。
常校尉抬起头，“怎么了，沈将军？”
苏慕折也抬头看他，可刚接触沈天均的眼神，对方就避开了，然后转身走了。
二人不解对视，寻思可能是两个人走太慢了，便闭嘴跟上。
走了好一会儿，苏慕折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滴在鼻尖上，他抬头往天上看，正巧被个水滴落在眼睛里。
他眯了眯眼，就听见常校尉说：“好像下雨了，咱们去那个山洞避一避吧。”
几人应声来到洞里，不多时外头就开始瓢泼大雨，下得整座山林雾雨重重，片刻就看不见方圆几里之间的视野了。
“这山洞是死的，没有打通。不过，应该有许多人在这儿避过雨了吧，好多灰烬一样的东西。”林越之到最里边探完路后说道。
“真是见鬼了！一会儿大太阳，一会儿又下大雨，这谁受得了？”苏盛瘪嘴骂道。
“这山林没什么问题吧？”苏慕折看向常校尉，常校尉应声从包里拿出地图，旁边沉默不语的沈天均看向他们二人。
“是没错的，翻了两座山，穿过平原，现在咱们进了山林，是按着地图走得没错。”常校尉的手指顺着地图上指。
“这儿离凤观这么远，总不该又是那什么鬼打墙吧？”苏盛瘫在地上，屁股坐在包上。
忽然，一道闪电从山林之间落下。瞬间，洞内光如白昼，亮得众人没反应过来，又消失了。
常校尉立刻站起身，走到洞口，他的脸色变了变。
“好大一个洞！”林越之也跑到洞口看，发现刚刚闪电落下的地方居然有个形似烧焦的凹坑！
“这要是人在那儿，不得给劈得外焦里嫩？”苏盛也趴到洞口凑热闹，他看着那诺大的坑，后怕地挪到洞内。
“这山林有多大？”苏慕折问。
沈天均拿起地上的地图，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大致描绘着地形。
“不知道多大地方，那要是咱们再遇上雨，没地儿躲了怎么办？”林越之问。
“哪有这么巧的事，穿个山林不至于几天吧？”苏盛不以为然，“咱们等雨停了就走呗。”
说完，林间又亮起好几个地方，不多时，几人闻见了焦味。
“树被劈焦了？”苏慕折探出脑袋，然而在他们的视野里，没有被劈焦的树。
“可能我们也只能等待雨停了，外面这么打雷闪电，出去也很危险。”常校尉说着，让大家回洞里。
然而，他们沉默了片刻，开始觉得洞里好像越来越热。
伴随着越来越浓的焦味，雨也越来越大，可是周边仿佛像是快要沸腾的热锅，越来越热。
苏盛褪下外衣，“你们觉不觉得越来越热了？”
“是啊，不应该啊，这山林下雨，又是这么大的雨，应该凉快些才是。”常校尉觉得奇怪，外面的闪电打雷未止，他们又出不去。
“我出去看看。”沈天均道。
“沈将军，外面太危险了，还是等雨停吧。”常校尉劝说道，旁边的苏慕折也点点头。
男人像是思考了一番，然后直直往洞外走去，林越之收到常校尉的眼色，赶紧跑上前拦住。
“天均哥，咱们不着急，不就是热了点吗？”
沈天均严肃地盯着林越之，眼神像是在说让开。这种强势逼人的态度让林越之怂了些，他一侧身，沈天均便走出洞外。
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天均出去，苏慕折转头问常校尉，“他一直这样吗？”
“沈将军决定的事，有时候林越之还能劝劝。”
刚出去没多久的沈天均从外面跑回来，“快出去！”
几人一头雾水，常校尉却发现沈天均这一趟出去连身体都没湿，这跟外面的滂沱大雨完全不符！
“沈将军让走，就快走吧！”常校尉立刻扶起苏慕折，旁边的林越之也赶紧把包袱背好。
可是苏盛却觉得不该出去。
“你不走，就要在这里活活烧死。”沈天均面无表情地说完，然后立刻转头往外跑。
此话一出，所有人心里像是被抛了个炸弹，轰得大家震惊又呆滞。
“你还不走！”林越之是最后出洞的，他回头看苏盛，苏盛也被他们紧张又严峻的态度吓得愣在原地。
“快走啊！”林越之原地跺了一脚，冲回去帮他拿起包袱，然后把人连拖带拽扯出洞外。
林越之踉踉跄跄地带着人出来，紧接着便感觉到雨停了。早就出来的几个人则站在不远处，神色各异地看着自己身后。
他和苏盛同时回头，看到了那个山洞像是被架起来的锅，地下是汇聚的河水，正在沸腾翻煮。
刚刚洞外还没有藤蔓，此时的藤蔓已经快长到洞口了，像是要把整个洞封闭。
这样一来，洞里的人就出不来了。
常校尉看了半天，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匆忙赶回洞里。
“你回去干什么！”林越之喊道，众人见他回去之后，看着外头的脸色白了几分。
待常校尉又出来后，林越之问他怎么回事，他便道：“我刚刚回洞里往外看，还在下雨打雷闪电。”
所有人脸色一震，沈天均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山洞有问题。”
常校尉点点头，“路过这里的人，早就中了这山洞的邪术，先是感觉到下雨，然后进山里躲雨。从山洞往外看，雨是不会停的。”
“不停，人就不会出来，就会被架在锅里蒸煮？”苏慕折接过话头，他背脊隐隐散发着凉意。
“对，就算后来反应不对劲，这些藤蔓也已经强势封死山洞了。”常校尉看着那些从各河流偷偷汇聚到山洞下的河水，难怪有焦味，这里的树木提供了热量。
“我说刚刚山洞里哪来这么多灰烬，感情那全是骨头灰！谁这么缺德！”林越之大骂道。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走吧。”常校尉环顾四周道。
几人远离山洞后，那股子焦味才渐渐从鼻间消失。
“你说，那山洞是成了精还是怎么样？”林越之走到常校尉旁边问。
“会有山洞精这种东西吗？也太诡异了。”苏盛不以为然地插话道。
“咱们这一路碰上诡异的东西还少吗？”林越之瘪嘴道。
“这一路还是别休息了，尽快离开这片山林吧。”常校尉环顾四周，表情甚是严肃。
走近山林深处，愈发觉得视线昏暗。沈天均抬头看，周边的树长得又高又粗，枝叶繁茂，即便是白天，光线也很难穿进林深之处。
“咔嚓。”常校尉用火石打了个火把作照亮，火光摇曳着，像是被风轻轻吹动，沈天均抬眼凝视着火舌流动的方向。
“等等。”沈天均道，众人停下脚步，走在身边的苏慕折转脸看他。
沈天均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昏暗处，伸手在前方感受了一下，有股很淡很轻的风掠过掌心。
“怎么了沈将军？”常校尉走到他身边，其余人也被紧张的氛围包裹住，个个屏息不敢动。
“有风。”沈天均说。
常校尉眉头拧起来，他拿着火把往前走两步，看见火舌果然以一个特定的方向流动着。
可问题是，这儿的山林密闭，又是幽深之处，不该出现风。
“沈将军，属下先去探探。”常校尉说着，脚步慢慢靠近前方，众人站在身后，凝神注视。
借着火把的光，常校尉看到眼前倒挂着各种错综复杂的藤蔓，他伸手摸了摸，那些藤蔓****，不似平常见到的藤蔓。
常校尉俯下身，看见底下汇聚了一个黑泱泱的池水，他从藤蔓下方探出头去看，发现这儿是另外的一个洞，宽敞空灵，水面被风鼓动波澜。
但是一切都很平静，他把火把拿到眼前，看见洞壁上是常年累积的岩石层。
“沈将军，这儿是个……唔！啊！”他刚想说这儿是个洞，可话没说完，水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一把勾住常校尉的脖子！
“常校尉！”
林越之看见他被什么东西搭住，立刻跑过去，谁知道此时那些藤蔓忽然动起来，像是一条条长蛇疯狂袭窜至林越之他们。
“退下！”沈天均喊了一声，可是林越之已经来不及跑了，他的左脚被一根藤蔓缠住，借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林越之撂倒！
苏盛脸色一白，转身就想跑，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被藤蔓结成一道巨网，拦住了去路。
“怎么办！没地方跑了！”
沈天均看向水洞里的常校尉，他正在与脖子上的东西搏斗，火把掉在脚边。而林越之已经被拖拽着要去某个地方。
“你们拉住林越之，我去拿火把！”沈天均仔细看了，这些藤蔓再如何也是植物，总该是怕火的。
苏慕折点点头，可是他一动，那些藤蔓就忽然放开林越之朝他袭去！
“小心！”林越之在地上滚了一身泥，被松开桎梏后，回头看见那些藤蔓朝苏慕折过去，于是伸手拉住一根藤蔓。
那藤蔓像是疯子般不顾一切地往前窜，林越之感觉手上被喇得火辣辣的，低头一瞧，掌心被蹭掉了一大块皮，正汩汩流血。
苏慕折往后一退，结果踩在一个泥坑里，整个往后仰倒。那些藤蔓成群过来，正要扑到苏慕折身上。
忽然，它们刚突到苏慕折脸前就停下了。
林越之手上还扯着一根藤蔓，他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
苏慕折紧张地抓着身下的泥土，那些藤蔓像是人似的，与苏慕折对视着。
一切仿佛静止了，旁边的苏盛看见那些藤蔓不动了，立刻扭头就跑，结果这一跑，又让那些藤蔓转移了注意力！
“别动！”苏慕折大喊。
刚刚跑到对面的沈天均用剑割掉常校尉脖子上的东西，拿起来一看，还是藤蔓。他回头看向身后，那些藤蔓追逐到苏盛那边了。
“啊！”苏盛的脚脖子被藤蔓追上，这些藤蔓身上还有倒刺，他感觉皮肤被几道针扎了进去，低头看，那些藤蔓旋风式绕着他的腿往上长！
苏慕折从泥里爬起来，他抬腿跑向苏盛，伸手去拉那些藤蔓。
“小心上面的刺！”林越之喊道。
可是，苏慕折的手刚碰上那些藤蔓，藤蔓全部像是避之不及地往外撤，像是怕极了苏慕折。
苏盛已经怕到蜷缩成一团，眼泪鼻涕泗流，脚边被藤蔓缠上的地方也被扎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洞。
藤蔓忽然全部从苏盛身上撤离，它们同样不敢靠近拿着火把的沈天均他们。
水面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沈天均回头，立刻带着常校尉远离水面。
显然水里的藤蔓要比岸边的凶狠太多，沈天均走到林越之身边，将他扶起，“没事吧？”
“没事……常校尉呢？”林越之抬头，看见常校尉脖子上一圈凹进去的红色勒痕。
“这两种东西不一样，刚刚缠我们的藤蔓身上有倒刺，幸亏水里的没有，不然常校尉就得把命搭这儿了。”林越之看见他没事后，垂下手，血顺着掌心掉在地上。
“是我太大意了，你们没事吧？”常校尉对苏慕折他们喊道。
苏慕折站起身，还有些惊魂未定。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蜷缩着的苏盛，回头扯了个笑。
“没事，先出去再说吧。”
沈天均沉了沉眸子，他环顾四周一圈后，“这儿就是出口。”
“什么？”林越之打量四周，前面是凶险的水洞，后面就是山林，只要把那个藤蔓烧穿，就能出去了。
“沈将军说得对，你们没发现我们走的地方越来越暗了么？如果继续往山林深处走，怕是出不来了。这儿有风，风肯定是从外面来的，我们只能从这儿出山林。”常校尉伸长手臂探风。
“要出去前，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势吧。”苏慕折蹲下身，从行囊里找了些干净的布。
沈天均拿起林越之的手，看见上面露出的红色的肉。
“还是我反应太慢了。”林越之挠着后脑勺说道。
“我要回家！呜呜呜，放开我！我不包扎！……”角落传来哭喊，林越之回头看到苏盛哭得一脸丑相，再往下看，他的脚全是倒刺扎出来的血洞。
看他可怜，林越之也没挖苦人家，只是走过去温声道：“就算要回家，咱也得淌水离开这儿。”
苏盛听见林越之的声音，眼睛一瞪，抹了一把鼻涕，“都怪你！”
“怪我？怪我什么？”
苏慕折拿着布条，默默叹了一口气，苏盛眼睛像是燃着火焰，两手叉着腰，“要是你……要是你把那些藤蔓解决了，我的腿就不会这样了！”
林越之无语，他转过身不说话。苏盛也懒得纠缠，只管哭哭啼啼，苏慕折给他包扎，他还要不停抱怨。
“为什么这些死藤蔓不追你啊，就因为我比你金贵？这些藤蔓还识货？”苏盛哑着嗓子骂。
围观的几人表情一滞，沈天均看向林越之，“他说的是真的？”
林越之这才想起要说这事，“是啊，我看见那些藤蔓都到慕折哥脸上了，就是不动了，被发号施令似的。”
“你见过这些藤蔓吗？”常校尉蹲下身，拿着刚刚从脖子上取下来的藤蔓，递到苏慕折手边。
“没有，我也从来没见过会攻击人的藤蔓。”苏慕折给苏慕包扎好后，又起身到林越之身边。
“这就很奇怪了，他们像是认识你似的。”林越之道。
“我也觉得奇怪，可是我真的对这个东西没什么印象。”苏慕折轻轻地给林越之的掌心上药，旁边的沈天均转身看了一眼乌黑的池水。
“咱们现在算是被困在这儿了吗？那水底指不定有什么东西，这怎么走啊？”林越之也顺着沈天均的目光看去。
这水洞的池子深不见底，两侧的岩壁光滑，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岸边只有这些发疯的藤蔓和泥，风是从左侧来的，除了游水，似乎没有其他方法。
“游水？我的腿都这样了，还要我下水！”苏盛一听，立马不乐意了，站起身说要烧了这些藤蔓，从别的地方出去。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下水。”沈天均看着水面，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