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1/1)

清晨,苏慕折昏昏沉沉醒来,抬眼看见沈天均在扑灭火堆。他坐起身,发现身上套着自己的外衣。

“沈将军。”他轻轻唤了一声。

沈天均回过头,“那个山洞没有上去的路。”

听见这句话,苏慕折愣了半晌,然后才起身问:“你的烧退了吗?”

男人嗯了一声,然后走到岸边研究怎么上那个山洞。苏慕折见他没提昨天的事,便也摁在心底不说,毕竟眼前事更重要。

“我刚刚走了一圈,这儿与我们来时的路不相通,只有这个山洞才能进去。”

苏慕折套好身上的衣服,“那怎么办,这儿又上不去。”

山洞两侧是空的,岩壁光滑无凹槽,连到处可见的藤蔓,在此处也是没有的。

如今里头人生死未卜,这儿也未必是安全之地,沈天均思量再三,“我们等到正午,如果还没有出来,就走。”

苏慕折沉默没说话,这确实是无奈之举了。

“对了,你也在池水里看到了吧?”苏慕折想起那些缠绕成团的蛇头藤蔓。

沈天均看向他,“这些东西我曾经见过。”

“你见过?哪里?”

“仓河镇。”

苏慕折一头雾水,“没听说过,是行军经过的地方吗?”

“经过那里的时候,村子已经毁了,河水交汇形成了许多小湖泊,在那里我们折了很多人。”

“那常校尉怎么没认出来?”

“蛇头藤蔓一般不露蛇头,在水底才会露蛇头,而且在水里更加凶险。一旦苏醒,人在水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是一身血洞。”

听此,苏慕折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怪常校尉没认出来,一开始估计也想不到在这里会遇到蛇头藤蔓。

“那是有毒的吗?”

“藤蔓本身无毒,但蛇头有毒。藤蔓身上的刺扎进人肉里,便是深深的血洞。在水里被蛇头咬了,不出一柱香,人的五脏六腑就会消融而亡。”

苏慕折听得后怕,那水里这么多蛇头藤蔓,若是那会儿真叫他们苏醒了,怕是怎么都得死在那儿。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的?”

沈天均摇摇头,“我们在仓河镇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可没想到,这儿也有。”

一开始沈天均也没往蛇头藤蔓身上想,后来在水里见到才敢确定。这样一来,洞里的三人,便更是凶多吉少了。

二人凝视着那个山洞,直到正午的太阳照在他们的头顶上。

苏慕折捏着水袋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看向沈天均。

“走。”沈天均没有半分犹豫,他拿起地上放着的行囊,头也不回地沿着河岸走。

苏慕折站起身,回头看了看那个山洞,又看了看沈天均的背影。

没有办法,他只能跟上沈天均的步伐。

沿着河岸走,河水的方向会带着他们离开这座诡谲的山林。苏慕折时不时回头看向那个山洞,期望山洞的三人也被水冲出来。

可是走了很远,再回头看山洞浓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却仍旧半分动静也没有。

苏慕折只能慢慢收回目光,此时山洞那边忽然传出声响,像是叫喊!

“沈将军!他们出来了!”苏慕折立刻跳起身喊道。

二人立刻回到刚刚的河滩边,他们远远望见三人从池水里爬出来。

林越之拖着昏迷的苏盛爬到碎石边,随即便瘫在地上喘粗气。常校尉也从水里出来,他身上还有不少血。

“你们没事吧?”苏慕折蹲下身,看见林越之的左手臂全是血洞,常校尉的腿上手上也是伤痕,苏盛则是两眼闭着。

“没想到,这鬼地方还有蛇头藤蔓,真是见鬼了!”林越之接过苏慕折递来的水袋,咕噜几口下咽后,便开始破口大骂。

常校尉也喘了几口气,“我们上去找苏盛的时候,发现他被吊在岩壁上,腿上都是血洞,还好我们给他及时做了处理。本来我们想跟着你们一起出来的,可是天色暗了下来,我们又与那些藤蔓缠斗一夜。”

难怪累成这样,苏慕折看向沈天均,男人把行囊放在地上,“在这儿休息吧。”

林越之看了一眼苏盛,“这没出息的,见到水底的蛇头藤蔓直接吓晕了,好在那些东西经过一夜,又沉睡了。”

苏慕折陆续给他们重新包扎了伤势,“你们没有被咬吧?”

“没有,你看,全是刺扎的,蛇头咬的不是这样的。”林越之挥了挥那只受伤的手。

“蛇头咬了,伤口直接变成蜘蛛状,而且很快就毒发身亡,相信他也没事。”常校尉指了指地上的苏盛。

几个人坐在地上休息,林越之的行囊丢了,眼下饿得不行,“我刚才看见池里有鱼呢,看我叉几条上来。”

常校尉摆摆手,“我不行,我累死了,我只想躺着。”

林越之把上衣脱了,裤腿撩起来就下水。沈天均坐在树荫下默默看着,苏慕折瞧他自己一个人,便说也一起下去。

他撩开两边的裤腿,沈天均的目光落在他白皙的小腿上,正要避开时,却看见他脚踝左侧有个红色的蜘蛛痕。

沈天均眼神一滞,立刻站起身。

地上瘫着的常校尉看见沈天均脸色凝重地朝这边走来,以为出了什么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苏慕折!”沈天均叫住他。

苏慕折回过头,“怎么啦?”

常校尉的视线停在他脚踝伤口的蜘蛛痕上,脸色白了几分。水里站着的林越之也看到他们脸色不对,忙看向苏慕折的脚踝。

“慕折哥,你的脚!”

苏慕折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脚踝有着常校尉描绘的那个伤口。他心脏猛然一震,自己被咬了?

什么时候?苏慕折迅速回忆水里的事,在他感觉身边有什么围绕的时候,脚边刺痛的刹那,他才看见了蛇头藤蔓。

就是那个刺痛!

苏慕折怔在原地,身后过来的沈天均握住他的手腕,带他到河滩宽敞处。

众人围到苏慕折身边,常校尉低头看见那个蜘蛛状的伤痕像是展开了,红色的根须沿着小腿往上,最后消失在膝盖处。

“你不疼吗?”常校尉问。

苏慕折伸手摁了摁那块伤痕附近的皮肉,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不应该啊,我记得之前行军的兄弟被蛇头藤蔓咬了,疼得在地上打滚。”林越之低头认真看着那个伤口,确认是蛇头藤蔓咬的。

二人朝沈天均看去,沈天均低着头,眉头紧锁,似乎也无法为眼前的景象做出解释。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沈天均看向苏慕折。

苏慕折摇摇头,“我想,我昨天就被咬了。”

说着,众人的表情更是讶异。一段无言的沉默,沈天均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个伤口,血早已干了,独留两个小口。

岸边的藤蔓不攻击苏慕折,水里的蛇头藤蔓咬了他,却没有在时间内毒发身亡。沈天均越发觉得,苏慕折身上的谜团奇异了。

“一般被蛇头藤蔓咬到的人,都回天乏力。这个伤口,要怎么办啊?”林越之小声问道。

“都说毒与毒之间相通,我想去长越山也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常校尉道。

沈天均看着苏慕折的脸,苏慕折对这个伤口迷茫不知,是否中了毒也浑然不觉。

“把他叫醒,准备出发。”沈天均心底涌现莫名的情绪,他站起身吩咐其余二人。

林越之得令立刻爬到苏盛身边,狠狠摇了几下对方的身躯,“快醒来!再不醒来蛇头藤蔓就来咬你了!”

此话一出,苏盛立刻睁开眼,他猛地坐起身,眼睛里充满惊惧。

“哪里!哪里!”

林越之撇撇嘴,光着上半身把衣服搭在肩头,“走啦!”

苏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他满脑子都是自己被藤蔓缠绕的记忆,“我、我腿疼!走不了!”

沈天均拿过苏慕折正要拎起的包袱,回头看了一眼苏盛,带着威逼的气息,把苏盛吓得噤声。

旁边的常校尉好心伸手将他扶起,“这样,我背你走一段路,越之帮他拿包。”

林越之啊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抢过苏盛的包,“常校尉也受着伤呢,还得背你。”

“哼。”苏盛可没觉得有什么,他两手一摊,常校尉便蹲到他面前,将他背起。

苏慕折转身跟在沈天均身后,对方忽然转过脸看向他的脚踝。

“我真的不疼,一点感觉也没有。”苏慕折说着,还伸腿蹬蹬脚。

见此,沈天均便没再说话。

他们沿着河道走,苏慕折沉下心来想脚伤的事。也许现在还不疼也没有感觉吧,苏慕折对自身中毒这件事还没有到惊惧的程度。

只是,他忍不住也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这些藤蔓有什么联系。

身后打闹声不断,苏慕折回头看,林越之正拿包打苏盛的头。接着,他的视线往后,感觉这座山林忽然变得幽暗起来。

像是送客之后重新恢复宁静幽闭的状态。

不知走了多久,阳光不再刺眼,天际的一侧变成落霞,珊瑚色的云成朵成朵缠绕在一起,烧红的太阳泛着柔柔的光,映在每个人身上。

“嚯!好大的稻田!”林越之忽然喊道

苏慕折从心事里抽身,看见自己已经来到了河流下游,两侧的树林也渐渐被石壁代替。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是个巨大的山坡,往下走会经过广袤无垠的稻田,林越之兴奋地回到常校尉身边,“咱们来个赛跑呗。”

说干就干,常校尉坏笑一声,也很配合地背着苏盛快速往坡下跑。

三个人笑声混合着惨叫声逆风冲下山坡,苏慕折看着他们越跑越远,最后变成小小的点,混合在大片稻田之间。

沈天均回头看苏慕折,男人的侧脸被落霞的光笼罩着,消除了平日里面若冰霜的冷感,微风拂过他的头发,轻轻地颤动着,像是画中人幻变成现实。

朦胧又诗意。

看着这样的沈天均,苏慕折放下心里的沉重,慢慢勾起一个笑,“沈将军也想和我赛跑吗?”

男人垂下头,竟轻轻笑了一声。

当人身处在夕阳下广袤无垠的土地时,心中所有的困惑都会在那一时刻短暂消除。

苏慕折从山坡上小跑下来,稻田的蜻蜓飞在他身边,他的白色衣摆被风调皮地吹成波浪的形状,莫名而来的舒畅让苏慕折放下了所有沉重。

他像个孩子在稻田两侧的相拥之中跑过,林越之看见苏慕折难得活泼起来,于是快速跑到他身边。

“你这跑得太慢了,看我带你跑!”林越之一把抓住苏慕折的手,接着小山坡的弧度,两个人宛如小马驹,飞跑在田野间。

“你慢点林越之!”常校尉在远处瞧见了,忙喊道。

苏慕折看着柔柔弱弱,却也能跟上林越之的脚步。他的脸颊映着落霞的红,看起来像是天际间羞涩的那一朵云。

山坡上慢悠悠下来的沈天均看着这一幕,似乎他们天生拥有着年少的青涩,染了点世间的甜,像是春日里刚摘的果。

大家都以为苏慕折天生苦情又是个爱发呆的人,即便是笑,也是敛着的。就连他的名字,都不算是个好寓意。

没想到,沈天均眉头微挑,他看见已经跑下山坡的苏慕折回头望自己。

苏慕折跑得额间起了薄薄的汗,气息微微混乱,招手笑时眼睛像弯弯的月牙。白色的身影像是稻田里忽然冒出来的小精怪,随着风动让见者心动。

沈天均看到一个刚刚二十岁的灵魂,而不是全身疑团人。

这片稻田就像是历经蛇头藤蔓后的一块糖,给每个人心里灌进了甜蜜的心情。

他们重新相聚,前后走在稻田中。林越之还牵着苏慕折的手,苏慕折低下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那种兄弟的感觉甚至超越了血缘关系的苏盛。

林越之的手就像其本人炽热的情感一样,裹得人心里暖暖的。

苏慕折不知不觉中,也把林越之看成了自己的弟弟。

身后的沈天均看见苏慕折的侧脸线条变得柔软,像是在笑。他低下头,看见二人交握的手。

再看旁边的苏盛,睡在常校尉的后背,时不时还因为说话声而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沈天均的目光又投向苏慕折的脸侧,只是这一眼,又变得温和几分。

待他们穿过这片稻田,有一小片稀稀疏疏的山林,沈天均望向西边,太阳已然落山,他们得在这儿扎营了。

“你说,咱们是不是快到了?”林越之抱着枯枝落叶放在常校尉脚边。

“看地图是快了,这稻田附近有个村庄,村庄再往外走几天,就是长越村了。”

火堆架起,苏盛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还要走几天啊?我这腿还疼呢!”

林越之撇了他一眼,“我们也受着伤呢,就你娇气?”

“你们这些粗人伤惯了。”苏盛语调贱兮兮地道。

林越之懒得理他,回头看向正做在石头上看稻田的苏慕折,他凑前去,“看什么呢?”

“等天色暗了,就看不见了。”苏慕折说。

“你很喜欢稻田啊?”

旁边站着沉默不语的沈天均将视线移过来。

“要是秋天,金灿灿一片会更好看。”苏慕折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就觉得在这样的地方,肯定没空去想别的事。”

林越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故作深沉地摸着下巴,“嗯,我觉着也是,我小时候才这么无忧无虑呢。”

苏慕折听他这么说,不禁哑然失笑,“可你现在年纪也不大呀。”

林越之摇摇头,回头瞥苏盛,“你看我天天和他斗智斗勇呢,小时候哪遇过这样的人。”

不远处的苏盛听了马上跳脚,“你说什么!”

不多时,两个人又斗起嘴来。苏慕折无奈地摇摇头,又重新将注意力转到那片稻田里。

沈天均从另一侧走过来,将身子随意靠在石头上,“你小时候能从苏家那儿看到这么大片的稻田么?”

听此,苏慕折努力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脑袋空空如也。

“我想,应该不能吧。上次咱们看见的那个学堂,估摸着我也是个足不出户,只知道念书的呆子了。”苏慕折挖苦自己,沈天均转头看了他一下。

“我小时候也是念书。”沈天均难得说起小时候的事,苏慕折扭头看着他。

“不过,舞刀弄枪这些也是基本。”沈天均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童年,不过是在窗台读书,或者在院子里练剑。

说不上苦,也谈不上快乐。

众人皆道沈家只有他一个独长子,只有他自己明白底下还有两个不能上台面的弟弟和妹妹。

“你有弟弟和妹妹?”苏慕折说这话时,特地降低音量。因为上次常校尉还说沈天均是独子,这么说来连他们都不知道沈家还有后人。

“只是我没说。”沈天均解释道,似乎这件事于他而言,不像是多值得放在心上的。

苏慕折也不大喜欢去研究别人的家事,便止言于此。

“沈将军,去了长越山之后要回燕云一趟么?”身后传来常校尉的声音。

苏慕折回头,“回燕云?”

“长越山和燕云差不远,沈夫人应该很惦记您。”常校尉如是说道。

沈天均从扎营凤观至今,他已经数月未归家。

“回家一趟也好哇,我想念夫人做的银丝饼了。”林越之大大咧咧地说道。

“到时再议吧。”沈天均似乎对家并没有很留恋,他更在意的是何时到长越山。

天色慢慢暗下来,苏慕折从石头上跳下来,坐到火堆前。

“话说,咱们到了长越山要干什么呀?”林越之打了个哈欠问。

“去找一个叫百绫的女人。”常校尉沉声应道,“从凤观公主赵璐嘴里,我和沈将军知道她可能掌握了萧卿下落的线索。”

“百绫?你记得起她的事么?”林越之转头问苏慕折。

苏慕折默默摇头。

“我知道的也不多,百绫是凤观最有名的巫师,在长越山长大的,听闻还有一段美谈。”常校尉道。

“美谈?”林越之想了行,“是不是咱们行军时候说的那个?”

常校尉点点头。

见此,林越之马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也就你们觉得是美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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