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1/1)

阳光照在一家村落的遮雨棚上,雾蒙蒙地穿过雨珠斑驳地映在黄泥地里,啪嗒一声,雨珠落在坑坑洼洼的泥水坑中。

苏慕折掀开帘子从里屋走出来,这是一家村落的驿站,可以送信也可以作临时客栈。

他们凌晨耗时到此已是正午,好在身上有钱,换身行头填饱肚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驿站聚了大约两三拨人,除了一对老板夫妻,其余都是些赶路人,不像是本村的。

苏慕折慢悠悠地走到郑利身边坐下,桌上是刚点好的几碗肉和一壶酒。这几拨人说话声音很大,苏慕折看了看他们,行装各异,有的豪气十足,有的痞性十足。

整场看下来似乎就他们两个最是穷酸,看老板娘围着那桌转的样子,苏慕折暗暗笑了一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杯子是空的。

看对面,郑利拿起酒壶豪饮数口,一点没留给苏慕折的意思。

苏慕折没在意,举手喊了声老板,那老板娘便立刻摇着细腰过来,带着身上俗气的脂香,刺得郑利眉头一皱。

“来壶茶。”苏慕折温声道,顺带放了个碎银子在桌上。

老板娘立刻扬扬手上的帕子,让苏慕折先等着,走时还不忘攥着手帕似是调戏般摸了一下苏慕折的肩膀。

郑利看得头皮发麻,“你这张小脸倒是得老板娘喜欢。”

“换作萧卿在这儿也是一样的。”苏慕折毫不留情地反驳。

郑利吃肉的刹那差点被噎到,他瞪了一眼苏慕折,苏慕折则是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去打量别人的队伍。

“你看那家人的马,穿得比你还好。”苏慕折用眼神暗示郑利,郑利转过头,看见不远处好几匹马儿以及几辆马车的样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他盯了半晌才回味地扭过头,“难道比你就差了吗?”

苏慕折没理会,目光移到他们隔壁桌,他们那桌是一群男人,四个人,腰间都有一把刀,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开始还在谈天论地,眼下忽然安静极了。

只剩那家豪气的人嘻嘻哈哈个没完,苏慕折仔细数了数那家人的队伍,一共是十三位,有个老头,三个姑娘,剩下的都是汉子。

这一路消遣的,苏慕折叹了口气,转眼看桌子,碗里的肉只剩几块,他更加叹气了。

“你期期艾艾个什么,我一个伤员都没你愁。”郑利吃得满嘴流油,苏慕折没有胃口,直到老板娘终于煮了茶上来。

“小老板,这是往哪儿去啊?”老板娘随口一聊,郑利以为苏慕折会搪塞过去。

“红提村!”哪知道他大声地喊出红提村三个字来。

吓得郑利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一说红提村,郑利立刻感觉身后的谈笑声停了,并且全场除了老板娘乐呵呵外,周遭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这要去红提村可得多备些水。”说完,老板娘便扭着腰走了。

郑利立刻抓住苏慕折的手腕,拉着脸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没发现那两帮人现在盯着咱们吗?”

苏慕折嘿嘿笑了一下,凑近郑利的脸,“这不是还有你嘛?”

“你当我神仙啊?”

“你不做神仙,咱俩可得都折在这儿咯。”苏慕折依旧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郑利没搞明白,手上的力气逐渐收紧。

“那你这么喊是要干什么?”

“不让你打我主意啊,咱俩现在可绑在一起了噢。”苏慕折朝他眨眨眼,拿着茶杯和他碰杯。

“你算了吧,杀了你不比带着你这拖油瓶更方便!”郑利咬牙切齿道,他才不信苏慕折是个蠢货。

苏慕折用下巴指了指那家有钱的队伍,马儿两侧都挂着水袋,“你说带着这么多水,能去哪?”

而且刚刚那家人忽然沉默也证实了一点,他们肯定是去红提村的,苏慕折喊出声的其中一个原因,来于证实这一点。

“怎么,你觉得他们家能让我们搭上伙?”郑利拧眉道。

苏慕折摇摇头,“那四个男人一直注意着那大户人家,我寻思着若是他们对那帮有男有女的动手,恐怕比杀猪还简单。”

郑利顿了顿,“你意思是,他们若是动了劫财的念头,肯定要打一场。按照那四个男人持刀的样子,如果我们暴露都是同路人,也许那帮人会寻求我们的帮助?”

听此,苏慕折笑了一下,两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你也不算脑袋不灵光呀,不过,就算他们不寻求我们的帮助,按照咱俩这穷酸样子,那四个男人估摸看不上我们,事一惹起来,眼见着咱们掺不进去,趁乱走了也不算亏,只是给了彼此一个可能的机会罢了。”

说罢,郑利才理清所有头绪,他蓦然松开手,恍然大悟。

苏慕折轻松地哼着不知名小去,二郎腿一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郑利默默喝了两口酒,寻思着眼前这个苏慕折真的不是个蠢货。他自己心里当然盘算过要怎么把苏慕折给办了,如今看来,也许苏慕折有他意想不到的用处。

吃了中饭,日头慢慢毒起来,苏慕折有些昏昏欲睡,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又抬头看向对面不远处那桌大户人家,那些人似乎一个个蔫了吧唧的。

苏慕折身形一晃,他极力撑起身体,站起来。

可是不知为何,他眼前的视线愈发模糊。那种晕头转向的感觉越来越严重,苏慕折甩了甩脑袋,看向郑利,郑利闭着双目,嘴唇抿得很紧。

“完了,我没算到……”苏慕折语气虚浮地说着,可话没说完,他就猛地倒在泥地上。

在视线慢慢合上的时候,他看见朝自己走来的身影,那女人扭着细腰,蹲下身用尖尖的指甲伸向自己的脸。

霎时,一切堕入黑暗。

“啊啊啊啊!”一声尖叫唤醒苏慕折的沉睡,他睁开眼,看见眼前架着一口锅,柴火刺目,锅炉很大,烧着一壶沸腾的浓汤。

尖叫的姑娘被一根绳子倒立吊起来,苏慕折甩甩脑袋,紧接着便感觉自己动弹不得,低头一看,自己被绑了,身边还有郑利以及几个那大户人家队伍里的人。

那四个壮汉男人则蹲在角落里与老板娘互相分赃,老板则吊起那个姑娘,姑娘哭得鼻涕眼泪横流,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苏慕折看向身旁的郑利,低声问:“怎么了这是?”

“你醒得晚,真是走运,刚刚我可瞧了一出好戏。”郑利往前面啐了口唾沫,苏慕折眼神一移,看见不远处的角落有一身完整的衣服。

鼻间慢慢飘来肉味,苏慕折立刻扭过头数人数,除去自己与郑利,剩下十二个人了。

再看郑利,他老是时不时吐口水,像是想吐出什么,苏慕折一瞬间想到那碗惹得自己没什么胃口的肉,他心里一震,明白了什么。

“苏慕折,想想办法,你不是很机灵吗?这情况,你怎么没预料到?”郑利小声说着。

苏慕折垂下眼眸,手往后面摸索,他们现在坐在泥地里,他用手一摸,摸到一块石头。

这绳子是粗麻制造的,石头割断的可能性不大,并且太费时间。苏慕折捏着石头,用力得骨节泛白。郑利用身体撞了他一下,“莫不是连你也没办法,这回可不是我做神仙了,得你来。”

苏慕折看着那个姑娘被慢慢剥下衣服,老板露出极尽猥琐下流的神情。

苏慕折将眼睛一闭,被绑起来的双手忽然用力一顿。

郑利被小小震了一下,“你干什么?”

“如果你想帮我,或者帮你自己,现在有个办法。”苏慕折淡淡道,郑利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见苏慕折的下巴微微发抖,心道他能被吓成这样?

“要么,把我手指砸烂,砸出血来,或者,把我的手腕割出血来。”苏慕折稀松平常地说着这番话,郑利都被震撼了,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又发什么疯?你死,威胁不了他们!”郑利怒而骂道。

“照做就是,我力气用不上,得你来。砸可能会引起他们注意,你力气大,把我手腕割出血来,越多越好,但不要用你有伤口的那只手。”

郑利拧眉看着他,迟迟未动手。

“快啊,你拖拖拉拉的,等会用不着你割我的脉,咱俩直接阴曹地府相见了。”苏慕折怒目瞪了他一眼。

郑利不明白怎么回事,却只能照做。他悄悄接过苏慕折手上的石头,临要割了,苏慕折道:“你一定要快,并且要狠,你不是恨我吗?拿出你恨我的劲儿。”

听完,郑利心里疑惑又复杂,但是石头到底不像刀剑那样锋利,用起来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成。

这是一种很恐怖的折磨,郑利咬着牙开始动手,他清晰地感觉到肉体的柔软与坚韧,苏慕折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求求你,不要不要!啊啊啊!”那个姑娘被扒光了衣服,临死了还要在众人面前受一次侮辱。

苏慕折闭上眼,身边是低低的哭声和那个姑娘惨痛的叫声。

眼前的锅炉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地上那大户人家的几位男丁壮汉违抗地也早就被割了血,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没了声息,没有违抗地则被绑在一起丢在角落里。

等那个姑娘结束,下一个就是最后的姑娘了。

四个壮汉男人分够了钱,他们朝那老头走去,拿着刀,苏慕折若无其事地往旁边挪挪。

“我问你,红提村的地图有没有?”

听此,苏慕折明白了这四个男人也是去红提村的,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杀自己和大户人家里的主心骨。

那老头不说话,很快就吃了一个耳光,带着风扇得又重又狠,一下子扇出血来。

苏慕折眼神撇着别处,那帮人还在威逼利诱那老头,苏慕折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痛得额角流着汗,这该死的郑利不知道在心慈手软什么!

但是,他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掌心有湿润的感觉了,破了,终于破了,郑利眼神微微震颤着,他感觉到自己割破了他那薄薄的皮肉,那种拉锯的感觉还在指尖停留着。

郑利的脖子全都是汗水,他微微抬眸盯着眼前的四个男人,脸颊抽搐着。心道等能活动了,一定要拧断这几人的脖子!

苏慕折用另一只手艰难摸上手腕,血肉模糊,该是很痛的,可是他已经没有什么知觉,这种拉锯般的事情,他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都是血,苏慕折有些虚弱地抬眼,看向那四个男人,轻轻道:“别为难老人家了,我知道红提村怎么去。”

说罢,那四个男人同时回头看向苏慕折那张惨白的脸。

“噢?看来有比你更识时务的。”领头的男人说道。

身旁的老头立刻用身体撞了一下苏慕折,“你别瞎说!你说了,他们肯定会杀了你!”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男人便不知轻重地一拳捶在老头的脸上,身边的姑娘立刻尖叫一声,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泪一颗颗地落下。

苏慕折厌倦似地闭上眼,“实在是很吵,我怕他们搅乱我的思路,我能不坐在这儿吗?”

那领头的眼睛打量几眼苏慕折,然后回头看了几眼那眼睛充满愤怒的老头,他嗤笑一句,“行!”

说着,苏慕折一下子被人拽着拎起来,郑利猛然抬头,看见他腕间汩汩流出的鲜血,伤口全是沙粒,血肉模糊。

“咦?老大,这人怎么在流血?”显然,那几个壮汉也看见了,被叫老大的人疑惑地转到苏慕折身后,发现还真是。

“娘哩,你们谁搞得!”那老大大喊一声。

“我都快死了,给我松松绑呗,反正我也是进锅的份儿,你们四个壮汉,我还能做什么不成?”苏慕折看上去就快离死不远了,脚步虚浮,小脸煞白。

那老大看着他,没说话。

“你这么绑着,我又是要回忆怎么去红提村,又要受着这血,反正横竖都是死,记岔了受苦的又不是我。”苏慕折死乞白赖地样子让那老头愤恨不平,他一直在叫不要说,惹得四个壮汉都不高兴,干脆堵了嘴。

苏慕折懒洋洋地垂下脑袋,“他肯定是死活不说了,我不求什么,我就想个体面死法,等着这血流干,你们再送我进锅里,成不?”

那大哥看着他身形摇晃,血是越流越多,那糟蹋姑娘的老板起身看向他们那头,“四位大哥,反正就他一个肯说的了,瞧他那火柴棍的身体,别说流血了,正儿八经也打不过你们呀。”

听此,苏慕折的眼神蓦然冰冷几分。坐在地上的郑利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眨眨眼,又看见苏慕折颓丧的样子。

那大哥挥挥手,让人解绑苏慕折。

解绑期间,苏慕折的眼神瞟了一下郑利,郑利直起身体,稳住呼吸。

绳子松开,苏慕折抬起自己的一只手,眼神不经意扫向手腕。那领头的大哥握着一把匕首,胸有成竹道:“说吧。”

苏慕折抬眼,虚虚地笑了一下,“要说去红提村啊,来头可大着呢……”

他说着说着音量变小,那领头大哥没听清,立刻打断他,“大点声!”

“大哥……你体谅体谅一个快死的人行不行?我已经这样了,哪有力气大声说话?”苏慕折拖着长音说道。

那领头大哥翻了个白眼,走上前两步,微微俯身。苏慕折眼眸一抬,身后的郑利慢慢站起身。被绑的其余人哑然看着这一切,不敢出声。

苏慕折用手慢慢抹了一把手腕上的血,嘴边说着红提村的消息,“红提村的入口……”

说着,他盯着领头大哥全神贯注的模样,忽而带着血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抹到大哥的眼睛上,带着血流进了大哥眼里。

瞬间,那大哥惨叫一声,眼球传来炽热刺痛的感觉,像是整个眼眶被架在火上烤!

苏慕折一脚朝他腹部踹去,大哥一个踉跄,其余三人正要反应,大哥手上的刀掉在地上,苏慕折一脚把刀踹到郑利脚下。

其余三人正查看大哥怎么了,郑利把刀握在手上,从内向外用力一割,他的绳子松开了。

与此同时,老板从糟蹋姑娘的欢愉中清醒过来,忙问怎么了,还赤着下半身就被郑利一拳砸晕在地。

隔壁屋的老板娘听见动静急急忙忙赶过来,苏慕折转过脸,将她一把拉上前来,眼神凶狠道:“就是你**的?”

那老板娘眼瞧着不对劲,哆哆嗦嗦地摆着手:“我、我不知道……”

苏慕折回过头,那三个壮汉已经被郑利抹了脖子放倒在地,剩个领头地捂着眼睛惨叫。被吊起来的姑娘还在哭。

“小、小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实在没办法,我一个女人……”

苏慕折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那老板娘目光扫到苏慕折道手上,于是忙说:“咱们店里有药,我给您找,您别杀我……”

“你以为我还能信你?”苏慕折把人摔在地上,转身在自己衣角上扯了块布勉强包扎几下。

郑利静默地盯着苏慕折,那老板娘跪在地上连连磕几个头,说什么把钱还给他们,只求不杀了她。

苏慕折没有理会,他搬了个椅子坐下虚虚地休息了一会儿,脸色白得跟纸似的。感知到郑利一直盯着自己,便抬眼看回他。

“人姑娘还倒吊着呢,给人一点体面。”苏慕折打趣道,郑利这回却没堵他话口,转而听话地去解开那姑娘的绳子。

小姑娘哭嗷喊叫地爬到角落里缩着,也不穿衣服,看起来受了很大的精神刺激。

苏慕折回眸看向屋里的老板娘,脚跟扫了一下地上的尘土,“你帮那姑娘穿件衣服吧,把人祸害成这样,你也做点积德的事。”

老板娘一听,赶紧起来照做。

郑利转身去了另一间屋子,苏慕折没空理会,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流血带来的疲惫一时半会还未退散。

旁边的老头满嘴是血地开口说话了,“小兄弟,能不能也放我们走?”

苏慕折睁眼,只抛了个眼神过去,他笑了一下,那老头和身边的小姑娘以及家仆们都笑了。

然而他却问了一句,“凭什么?”

霎时,屋里人的表情僵在脸上。那老头坐正身体,“你……你不是救人吗?”

苏慕折双肩一耸,“谁告诉你,我救人的?”

那老头顿时被噎了一嘴,他愣愣地看着苏慕折那张惨白的脸,笑得倒是温和,却一点也没温暖的感觉。

“啊啊啊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啊啊”地上惨叫扭动的壮汉还没死,捂着眼睛不停地叫喊着。

从另一个屋头回来的郑利手上拿着几包药粉,他走到老板娘面前,用力攥住她都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和惊恐,在手臂上迅速划了一刀。

这下屋子里就更吵了,苏慕折啧了一声,两手捂着耳朵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

逼问试探一番那些药后,郑利才拿着剩下的药粉走过来,一把子丢到苏慕折身上。

苏慕折看了看药,又看了看郑利,嘴角一咧,拿起来扬了扬,“谢啦!”

郑利没应,他后退几步靠在桌边,眼睛静静地盯着苏慕折上药的动作,心里的念头更复杂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眼前人。

善良?阴险?毒辣?似乎都不对,可莫名地,郑利瞧着他这样对自己,熟练得几乎像是做过无数次的举动,他居然闪过一丝心疼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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