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1/1)

“啪嗒、啪嗒……”柴火炙烤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脸前似乎有股暖意淡淡烘烤着。鼻间飘来氤氲的肉汤气息,苏慕折昏昏沉沉间慢慢睁开眼。

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摊架起来的火堆,上面支着一个炉子,正咕噜咕噜地煮着什么。

“好在你们也快到咱们红提村这儿了,我又瞧见是苏公子,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在此处见着他。”一个年轻的嗓音传来,苏慕折觉得分外熟悉却又陌生。

意识渐渐清醒,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喉咙干得几乎要冒火,于是本能地闷哼一声,引得旁边说话的人终于注意到这边。

“你醒了?”问话的是沈天均,苏慕折看见一张俊脸一下子凑到自己面前,双眼写满担忧。

苏慕折轻轻甩了一下脑袋,才撑着胳膊起身,发觉身下睡着的是软榻,虽不似沈家那般华贵,却也是干净的。

他眯起眼睛打量四周,房子四周全是泥巴抹的,外头夜色浓重,身上盖着薄被却也不觉得热。苏慕折想到沈立说过,红提村的房屋大多如此构造。

方才又听得有人谈及红提村三个字,于是苏慕折看向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此人正在盛热汤,皮肤黝黑,脸颊有着一片淡淡的雀斑,鼻子圆润,脸蛋偏短,瞧着年纪不大,五官也有些憨厚可爱。

“苏公子不认得我了?”他似乎有些讶异,瞧见苏慕折眼里防备的眼神,陌生又警戒。

苏慕折听见这话觉得很是奇怪,他看向身边的沈天均,想从他嘴里寻得答案。

“我们接连倒在那个山丘上,是他救了我们。他说,他以前是你宫里的小太监,时刻陪在你身边。瞧是你,才会托村里的人一同把我们都带来这儿了。”

听见此番话,苏慕折更为诧异。老实说,他真的不大记得皇宫里的人和事了。

“是啊,奴才是阿詹啊,喏,这是当初我离宫时你送我的,还有你宫里的宫牌我也没人扔。”说着,这位叫阿詹的便掏出两样东西放在火堆旁。

一样是簪子似的金器,一样是凤观的宫牌,但上面并非写的凤观二字,而是豫淑。

苏慕折看着这两样东西,仍旧没什么印象。但眼前的少年人却亮着双眸,似乎很想要得到苏慕折肯定的答案。

“抱歉,我途中遇上了点难,失了记忆,关于凤观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说罢,阿詹眼里的确闪过一丝失落。他收好手下的两样东西,又若有所思地沉默许久,接着眼眶竟有些发红。

“奴才听说凤观灭国了,一直很担心您的安危,如今瞧见您仍安在,真是太好了。”

见他伤感,苏慕折与沈天均默默对视一眼,这眼前的少年看着似乎并无心计恶意,倒真像他表现得那样,是个忠仆。

“能冒昧问你一些事吗?”苏慕折哑着嗓子道,喉咙的干涩让他说话的时候有些艰难。

沈天均见此,便取来水袋塞到他手里,“不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是啊是啊,苏公子不论问的什么,奴才都愿意说。”见苏慕折愿意和自己搭话,眼前的少年似乎格外激动。

沈天均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倒是苏慕折还没开口问什么,他先提及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见你说得自己仿佛很是忠心,怎的又撇下他回这老家这么久了?”

阿詹表情愣了愣,有些失落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奴才自身难保,全靠苏公子如今才能苟活。”

原是几年前,苏慕折刚入宫时,按照规矩,他的确是应该分配贴身的太监和宫女的。

他一开始被国主记在心上,可惜那帮子男宠易妒,想尽法子阻止苏慕折被翻牌子,粉抢本属于他的荣宠外。更过分的,是分居了他被亲赐的宫殿以及仆人。

当时,最属宋文录是嚣张领头的那一个。他家世在男宠里边位列前茅,耍着几分钱便将苏慕折踩在脚下。

苏慕折身边的宫女太监被分走许多,最后只留了个叫阿詹的坡脚太监给他。阿詹年纪小,又是个坡脚,到处叫人看不起,留了这样的奴才给他,无异于欺负得苏慕折到无尽处。

这坡脚太监阿詹虽然残疾,做事却不比其他人差。来看笑话的人来了几回,都没看见苏慕折吃瘪狼狈的样子,心有不甘,又开始搅和这唯一的奴才了。

不过,宫里虽没有明确规定坡脚太监如何玩,但各宫的人本就觉得这挨了一刀的男人本身少了阳气,如今又是个坡脚残疾的,便更晦气了。

他们一方面想要弄走阿詹,又一个个都不愿意接手。

阿詹跟着苏慕折也受了不少委屈,被各宫看不起便罢了,还事事低人一等,谁都能踩在他头上。不过阿詹却一点也没埋怨苏慕折。

因为苏慕折待他不错,说话客气,时有赏赐些东西,油水可烙,主子脾气又不错。尤其是在各宫的衬托下,更让阿詹对苏慕折死心塌地了。

直到有一天,各宫要去领冬衣和棉被。阿詹也去了,回来之后却被传宋文录那儿少了一件冬衣。

更可笑的是,宋文录还叫人放出话说是各宫已彻查,除了苏慕折那间屋子。当时人人便传阿詹偷了宋文录宫里的冬衣。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真要闹到国主那里,是少不了人命危浅的。苏慕折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出事,他便主动找到爱站网,问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做这种事。

阿詹当时哭着跪在他脚边,把头磕破了说没有。

苏慕折信他,却也知道宋文录这些说辞到底只是针对自己。他怕自己被国主看到,又怕自己过的不够坏。

这阿詹本无错,错在跟了自己。哪怕挺过这一回,日后还有数百回,难保阿詹次次无罪脱险。

想到他也算勤勤恳恳地服侍过自己一回,若不是自己的原因,他本可不必遭这些污蔑清白的罪。

苏慕折想了一夜,有的时候清白固然重要,可凭为了这样不值当的事情,以死证明清白,又实在不值。

于是苏慕折又将他找来,告诉他命更重要,回老家去,这些污蔑若有日后,自己会想着法子为他澄清。

阿詹起初不肯,又是哭又是求,苏慕折进宫的时候一路领了不少赏赐,想着宫里实在用不上,那些自己能接触到的奴才都是宋文录的人,想着白白花在这些不愿帮衬自己的人身上,多少是浪费。

于是苏慕折给了宫牌给了身上的全部的赏赐,要他出宫去,离开凤观,走得越远越好。

阿詹被苏慕折赶出宫,等到宋文录来找他要人的时候,苏慕折便直言说人放走了,不如去找国主对峙,结果是如何,总之自己也但这条送走宫人的罪名。

可这平白污蔑的事情,可是要由头到尾地彻查。

宋文录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也摸得清自己在想什么。这出戏自导自演,他不想被彻查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更担心国主见了苏慕折,又起了别的心思。

所以,宋文录不仅不能关苏慕折要人,还得为他送走宫人的事上下遮掩,相当于平白成了苏慕折差遣的人。

这口气让本就看不惯苏慕折的宋文录愈发恼怒,因此日后也欺负得更加狠心。

原是有这样的典故在里面,所以阿詹才会在昏暗的山丘上,一眼认出苏慕折。并且立刻红了厌恶,求着村民把这些人带回村子。

听了阿詹这么说,沈天均心里竟有些暖又有些悲,暖的是苏慕折性子似乎天生如此,他虽睚眦必报,却对无辜之人甚是怜惜。

悲的是,似乎从来都是他为别人考虑。不曾有谁将他护在身后。

而苏慕折听完,却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他竟没有一丝丝忆起。

这些事暂且无法论真假,全凭他一人之口。可沈天均却愿意相信,他太相信这个故事里的苏慕折了,他是这样的人,沈天均莫名无比确认。

“若你说的是真的哇,如今你救了我们,也当是还了人情。如今凤观灭国,你不必再以奴才自居。”

阿詹委屈地看着他,“可是,奴才的第一个主子就是您,不论到哪,阿詹都是您奴才。”

其实苏慕折的身世身份也非普通人,苏家这么大,他又是长子。换作燕云,也可以说是沈天均那样的待遇了。

后来又入了宫,假如顺畅一路,他该是国主捧在手心里的,倒是也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可这一切,苏慕折都没有享受到。他宛如泥尘里最卑贱的那一个,人人可欺,人人利用。所谓主子这样的说法,从阿詹嘴里蹦出来的时候,苏慕折都觉得尴尬甚异。

感受到苏慕折的思虑,沈天均便打断二人的拉扯,问道:“其余人可都还好?”

阿詹立刻回道:“都好都好,他们住在我姑姑那里。巧的是,前些日子咱们村里也来了两个人。不过村民们是在河边捡到的他们。”

听见这话,苏慕折与沈天均立刻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问道:“两个人?!”

阿詹被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怔愣地点头,木讷道:“是两个,一个年纪比我还小些,还有一个很高很壮。”

描述粗暴,可二人一听就觉得肯定是他们两个没错了!

“他们现在人在哪?”苏慕折问。

“噢,他们两个人性格倒是不错,说要报答咱们村里的人就救了他们,所以留在村子里帮忙干农活,前些日子挖水渠幸得他们二人帮手。”

听此,苏慕折默默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至少没有什么冲突,现在不宜打草惊蛇,眼前的人也未必能深信。

想来常校尉也是个机敏的人,没有说明来意,而是装傻充愣了。

“这汤凉些了,公子喝吧。”原来阿詹盛了汤一直在等着晾凉,他摸了摸碗壁,不烫手了才递给苏慕折。

苏慕折看了一眼那碗,又抬眸看向沈天均。

“这肉汤鲜甜不腻,你喝了当是慰藉这一路辛苦。”沈天均替他接过手。

听罢,苏慕折才放心饮下。

瞧着这一幕,年少的阿詹心直口快,也没想通里头仔细,便直言问道:“苏公子是寻得比国主更好的人了么?”

“噗……咳咳咳!……”听见这话的苏慕折一下子被汤呛了一鼻子,连下巴胸前都湿了一大片。

“公、公子!你没事吧?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呛到了?是奴才做的汤不合胃口吗?”阿詹还没反应过来,他心急如焚地递去手帕,却没看见旁边的沈天均脸都黑了。

苏慕折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吸了吸鼻子,一边擦拭下巴一边用不经意的眼神迅速瞄了几眼沈天均。

虽然沈天均面上没有太大波澜,可坐在他身边的苏慕折却觉得阿詹此话出来以后,一股低气压迅速笼罩了自己。

“噢?好阿詹何出此言?听着像是苏公子很是仰慕凤观国主似的。”沈天均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味儿。

阿詹不明所以,他有些心虚地看向遮掩着自己表情的苏慕折,只觉得这个人此刻虽然好言好气问话般,但仿佛稍有不慎,自己就要被他掐死。

“就是……”阿詹连续看了好几眼苏慕折,“就是进宫的人都是仰慕国主的呀,否则怎会自愿成为国主的男宠呢?”

这话无疑是个炸弹,苏慕折甚至听见旁边磨牙的声音。

“照你这样说,那你们苏公子必然也很是仰慕凤观国主了。是吗?苏公子?”说着,沈天均忽然掉头看向身边的苏慕折,眼里的两团火几乎要冒出来。

苏慕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起来,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有些慌乱,“凤观的事,我记不大清了。”

这不算是个好答案,甚至还有些拱火。

“你不记得?对啊,我怎么忘了?”沈天均面无表情地说。

“不过国主确实生的玉树临风,奴才见过,苏公子也见过的,当时苏公子还说呢,国主年轻却俊朗,怕不是要惹得见过的人都争得头破血流。”阿詹以为自己在找补,殊不知把沈天均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苏慕折感觉自己手心冒汗了,心里只希望眼前这个少年不要再说下去了。

“听起来评价很高,不过我现在很困了,阿詹,我们想休息了。”沈天均盯着苏慕折的脸,一边看也不看阿詹一眼,如实说道。

天真的阿詹想了想,也是,一路奔波哪里是睡一夜的功夫就能补回来的?眼下还需再多多休息哇,不便打扰才是。

想着我,阿詹点点头,还贴心地说:“这汤都是新鲜煮好的,夜里还想喝暖暖就是,那你们先休息。”

苏慕折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待到门一关,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慕折寻思着怎么开口时,忽然眼前一个身影迅速扑上来,苏慕折惊呼一声,被人压倒在床榻上。

但对方大抵还是贴心的,怕他磕着,还用胳膊垫在自己脑袋后。

“方才他说的是真的?”沈天均垂着脸,呼吸全喷洒在苏慕折的脖子里,他有些怕痒,瑟缩一下,沈天均还以为他要跑,垫在其后脑勺的大掌立刻收紧。

“你、你疯了?什么真的假的,我都不记得了。”苏慕折脸色霞红,他想起身却被男人狠狠压在身下,一动皮肉隔着薄薄的衣服紧贴着,呼吸一下子就紊乱了。

“那我换个问法,什么样的男人你觉着俊朗?”

沈天均似乎格外在乎这个问题,苏慕折双手抵在他胸口处,被他方才那样一压,头发胡乱散了一床,像猫爪似得挠着沈天均的胳膊。

“没有,我没觉得谁俊朗。”苏慕折越发觉得这男人的侵略感太强,只是凑近那么数秒的功夫,就叫他心脏都快从喉咙里挤出来。

“什么?”沈天均抬起头看他,剑眉星目间全然是男人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几乎要把苏慕折整个人拆吃入腹。

“你起来说话!”苏慕折不敢看他,却被男人一下子擒住下巴,逼得他与自己对视。

“你觉得我不好看?我不配俊朗二字?”

沈天均说得无比正经,苏慕折挣扎了一下,脸庞火烧似得烫,“你!你怎么这么自恋!”

难得听见苏慕折气急败坏的语气,沈天均低低地笑了几声,声音低沉邪魅,他一下子将脑袋埋到苏慕折脖颈间,逼得苏慕折一下子全身僵硬。

“该是我生得不够好看,入不了苏公子的眼。”沈天均说着,喷洒着滚烫的气息在苏慕折脖颈里,苏慕折骨头都酥了。

“没、没有……”苏慕折忍不住小声反驳道。

沈天均是标准的将军相,剑眉星目,脸庞全然是锋利与俊朗解构而成,生的不算白,却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生得高,却不像那些个肌肉猛汉,全身比例协调,由头到脚都充斥了满满的荷尔蒙气息。

这样的人,用俊朗二字恐怕都不算够。

“噢?那是苏公子还看得上我?”沈天均坏心眼的时候,总是逗得苏慕折一句话也没办法反驳。

见苏慕折不说话了,沈天均抬起眼,目光落在那被咬的嫣红的嘴唇上,“我和郑利谁更好看?”

“你怎么总是要与郑利比较?”苏慕折听见他又拿自己和郑利说事了,气不打一出来。

“你不说,那就是我比他好看。”

“……”

见他没反应,沈天均又一次低低地笑出声,且笑声醇厚,像是酿了多年的酒,一下子流进苏慕折心里,醉得他意识不清。

“当真如此,我倒是更想听听你亲口说一遍。”

这蹬鼻子上脸的劲头算是彻底惹怒苏慕折,沈天均感觉腰上被人用力掐了一下,他闷哼一声,却没起身。

紧接着上头便幽幽传来苏慕折一贯的语气,“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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