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分开吧(1/1)

“有些话,我不能说。有些事,我也不能做。留你在红提村的确勉强,你不愿意,他也不会放过。”

白罗的话语沉静,像是红提村小山坡上的夜风,透露着无可奈何。苏慕折的眸子动了动,“所以,你说的那个叫闻人续的,会杀了我吗?”

他不能说闻人续的身份,也不能说他的计划。这件事的策划者他,可苏慕折想不明白,他要得是什么。

如今自己失忆,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只能说,他比我们任何人都在乎你。”白罗轻声道。

苏慕折心里郁结几分,还沉浸在方才亲眼听着母亲逝世的消息。他有些头疼,闭上眼默默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今日帮我解了一件困惑之事,至少我知道了关于我娘亲的事。”

“其实,等你见到了他,你什么都会想起来的。只是我们这些人参与了你部分的记忆,自然能唤醒你。”

苏慕折摇摇头,“也许像你说的,他可能在乎我,但是……”

熟悉,但恐惧。

苏慕折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闻人续这个名字,浑身都冰凉几分。那种渗进骨子里的惧意宛如与生俱来。

那个男人,苏慕折闭眼,想从杂乱的记忆里找到此人的踪影。可无论是在唐刃那儿还是白罗这儿,他们似乎有意屏蔽了此人,让他一点儿记忆竟也没有。

“对了,有件事我想和你说。”白罗坐前到苏慕折身边,伸手轻轻蹭去他脸上的泪痕,“大约接下来,你就是去见他的路上了。那位将军,我建议你不要带上。”

苏慕折愣了一下,“为什么?”

“师傅……他不喜欢你身边有其他人。”白罗也不喜欢,他看见沈天均都觉得心里烦躁,但也只是烦躁。

到底,他看得见苏慕折眼里对此人的信任与依赖的。可那个人就不一定了,他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罢,可沈天均敢碰苏慕折一下,沈天均恐怕就有苦头吃了。

“你这般惧怕他,是因为什么?”

白罗凝眸看着苏慕折,而后点了点自己的额纹,“这个东西,是他赐予我的。百绫的邪术,每个样式都是他教的。他要一个人死,太简单了。”

“死?”苏慕折哑然,听得百绫也喊过师傅二字,既是师徒,竟也下得了此狠手?但似乎,这样听着又不觉得意外。

“是,他掌控一个人的生死太简单。连命运都在他的计划下,变了一条路。你想想,如果你带着一个人去见他,他不会对你做什么,但那位将军就难说了。”

是,一路走来,沈天均尽力保护自己。从长越山到这儿,关于自己的事,他颇有拼尽全力之势。如果这个人,真如白罗所说的这样厉害……

苏慕折沉默了,他盯着自己揪红的掌心。沈天均自然也是厉害的,可能让白罗和百绫都惧怕的人,真的能让沈天均全身而退吗?

死,或者残,这些苏慕折根本不敢深想,尤其是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不正是那个人掌控一生的最好的教材了么。

苏慕折根本不在乎那个人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他只担心一个,沈天均会不会因为自己遭遇不测。

“是不是吓到你了?”白罗见他许久没说话,脸色又苍白,眼睫处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苏慕折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有些困了,累得很……今日折腾,早起又没进一粒食儿,倦怠极了。”

白罗顿了顿,想来也是,叫他一下子知道了母亲的死因,如今又要他思量去见闻人续的事,怕是身心俱疲。

本想劝他回自己那处休息的,可见他双眼通红,整个人都垮了似地,心里一时不忍,便作罢。

“明日,明日我接你上我那儿用早膳,可好?”白罗柔声问道。

苏慕折勉强勾了一下嘴角,算是答应,白罗这才愿意回去。

屋子顿时清净许多,苏慕折坐在桌前,出神地盯着烛台,火光摇曳,舌苗烧得通红,在苏慕折的双眸里映着。

他就这样坐着许久,脑子空白,心却乱得很。娘亲……苏家……沈天均……闻人续……这些画面宛如堆积在苏慕折的喉咙里,咽不下去,形成一股看不见的气,让他胸膛难受。

关于苏家的记忆,仿佛受到白罗额纹的影响,他心里慢慢有了对苏家的印象。囊括那间娘亲的小屋子,祠堂,主堂屋,长廊。

这些地方,在离开风观之前,他与沈天均曾去过一趟。那时候昏黑,杂草也丛生,俨然破败。然而他现在想起来的,是小时候自己眼里的苏家。

那是充满生机的苏家,逐渐变得冷漠的苏家。

苏慕折趴在桌上,眼睛瞧着自己的指缝。他从没觉得这样冷过,连同颤抖的指尖。他忽然不想继续找下去了,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忘了似乎也挺好。

忘了……也好。苏慕折这样想着,伴着昏昏沉沉的意识,慢慢坠入黑暗。

另一头,沈天均走在村道,衣摆被风鼓吹地窸窸窣窣地响。诺大的村道满是黄沙,他独自走着,走得很慢。

仔细一看,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罐子。那罐子擦拭干净,露出了上头两个字,萧卿。

“原是……原是他自己找死,独自去见了凤观国主,那国主是什么人,男女通吃,这萧卿长得漂亮,自然难逃。”

张廷恩酒醉的声音似乎仍在沈天均耳里回荡。

“我说你家小郎君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是在我那贵人随身携带的画卷上的人长得一个模样。”

“那又如何?”

沈天均闭上眼,抱着罐子的手用力地发白,胸口被灌进风沙,似乎将整个胸腔都封锁了。

“你不会以为他真是那个纯良的样子吧?连我都知道,我那贵人日日要我手底下的人去打听这小郎君的下落,宫里不得宠的男宠罢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什么官臣。”

张廷恩被沈天均揍得鼻青脸肿,仍一副欠揍的样子,在地上躺得舒坦,说得话却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沈天均心里。

“你那小郎君怎么可能不知道萧卿死了?萧卿在宫里人人皆知,国主荒淫无度,在宫里如何蹂躏你的萧卿,即便没见过,也该听得耳朵长茧了。”

走在村道的沈天均回忆到这句话,他猛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在黄沙地里。

“也许,他瞒着你是因为萧卿的死,他也参与了,否则他为何不说,骗你至此?”这句话仿佛诅咒,狠狠钉在沈天均的心头处。

他伫立原地,任由风沙打乱头发,怀里的小罐子冰冷,似乎在无言诉说着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廷恩仿佛听见一个笑话,捧腹大笑,笑得眼泪出来,整个人状似疯癫。

“这么说吧,每年凤观进宫的美人们都不少,可无故失踪得太多,多是那些个小门小户的。不过这次国主确实玩大了,玩了个邻国派来的人。”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这罐子上有姓名的,都得是死人,或者残了。残了的,一般都留在他原来的地方。听闻凤观为你所灭,你既然见不到人,那就只能说明,死了呗。”

沈天均抱着罐子,脑海里浮现与苏慕折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在凤观合宫,他那么像萧卿,几乎连沈天均都认错了。他看着那时候受惊的苏慕折,那样惧怕自己,连剑都举不稳。

说话也小小声地,在他怀里呼唤软绵绵地呼唤爹爹。沈天均问及过几次,问他知道萧卿么,萧卿是死是活。

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沈天均冷然笑了一声,不知道……他心里反复回荡着苏慕折的这句话。

骗子。

沈天均咬着牙,为什么骗我……

不知不觉,他回到杨氏土屋前,抬眼冷冷看见庭院的门开着,他一脚踏进去,看见屋子里背对着自己,趴在桌面上的苏慕折。

死或者残,荒淫无度,无辜,失忆,不知道,爱……沈天均看见苏慕折的那一刻,心里窒息得快要死去。

他怀里是冰冷的罐子,眼前的火烛下温暖的脸。沈天均咽了咽口水,最后垂下一只手,朝他走去。

“……呼……”

窗纱传来风声,沈天均抱着罐子站在苏慕折前面,脸色冷得仿佛初见。

那时候他沉默寡言,对谁都是冷言冷语,连好脸色都不给。是苏慕折这样偶尔爱耍性子的活泼个性叫他改变了一些,也喜欢拿人斗嘴了。

他盯着苏慕折沉静的脸庞,最后将罐子不轻不重地砸在桌上。苏慕折一下子被惊醒,他睁开眼,看见沈天均。

“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苏慕折下意识揉眼,便看见桌上的罐子,想起来他去盘问张廷恩了。

“结果如何,张廷恩可是说了关于萧卿的事?”

沈天均闷闷嗯了一声,冷淡极了。苏慕折以为结果不大好,还没放在心上,便伸手搭在他的肩侧,想要安慰他。

结果,沈天均忽然撇开身子,朝里屋走去。

苏慕折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他愣了一下,随即跟上去,耐着性子问:“怎么了?是……关于萧卿的事还没有头绪,或者……”

话未说完,沈天均硬生生打断他,“你不必过问此事,与你无关。”

说罢,沈天均背对着他解衣。苏慕折又一次怔愣,脸色白了几分,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沈天均透过铜镜看见他的脸色,心里软了几分,想到那不过是张廷恩的片面之词,自己怎么就心乱相信了?

他暗骂自己不是人,刚解开外衣,转过身想找补几句话,便看见苏慕折低着头抹脸。

“怎么了?”沈天均走前两步,苏慕折没有回答,只一味地抹脸,将整张脸揉得通红。

“别抹了,都红了!”沈天均低低喝了一声,一手抓住他的腕骨。

这一抓,他才看见苏慕折脸上挂满了泪水。

沈天均心里咯噔一下,看见苏慕折始终低着脸,鼻翼小小地瓮合着,像只倔强的兔子不说话,满脸通红地默默流着眼泪。

沈天均有些慌乱,立刻揽着人的腰抱进自己怀里。

“怎么了?是我不好,我方才说话冲了些,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沈天均极力放柔声音,用指尖擦拭那温热的泪,似乎越擦越多,苏慕折也不说话。

沈天均彻底慌了,抱着人坐在床上。苏慕折反手搂着他的脖子,靠在其肩头处小声呜咽着,听得沈天均脑海里只有怎么哄他不哭的想法了。

“是我不好,我半路中了邪,才这样对你说话,别哭了好不好?”

苏慕折把眼泪都抹在他肩头处,怎么也不肯搭理他。沈天均将人抱得更紧,“是关于萧卿的事,张廷恩说你早就知道他死了。”

半晌,怀里的人停止了任何声响。

沈天均心里有些凉,然后感觉怀里的人挣扎要走,他立刻抱紧苏慕折的腰,“我不信我不信,他片面之词,我不信。”

“你信了。”苏慕折终于说话。

“你信了,我也信了。”苏慕折闭上眼,泪水落在沈天均的脖颈里,宛如落进了他的心里。

也好,苏慕折想到今晚白罗的建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靠着沈天均的肩头,把最后一丝依赖应尽,才颤着声音开口。

“我们分开吧。”

“什么?”

沈天均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感觉身体僵硬了几分,半晌才恢复直觉,怀里的人没有再说话,可那份决绝太狠,让沈天均感受到了恐惧。

“不是……是我糊涂了,是我脑子不清醒,你别说这样的话吓我好不好?”

苏慕折再也没有说话,他依旧抱着沈天均,仰头在沈天均的耳垂下摩擦了一下,仿若轻吻。

那种流逝感太强,沈天均心里的恐慌让他觉得无论怎么抱紧他,他都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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