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见张廷恩(1/1)

张廷恩屋宅外有一大片篱笆,篱笆内都是亮红色的提子,个个晶莹剔透,看着就甚是解渴。与旁的土屋不同,他所居之处修缮得格外亮堂,里头还森森地冒出白雾,从竹席帘子下飘出来。

不知者,还以为误入了什么仙境。

这漫漫黄沙的土地上,独独这处尤其违和。这张氏土屋的庭院里,还有一处半椭圆式的土屋,与旁的都不同,像半只碗盖在地上,屋外还有两个持剑的侍卫守着。

苏慕折挽着沈天均的手跨过屋槛,这庭院宽大,每个窗口都伫立着两个侍卫,还有婢子打扫庭屋,人工身为繁杂,仿若皇宫。

今日约是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张廷恩的亲信过来,说是接沈天均一同过去。

用的居然还是宫中的轿辇,如此奢靡越距,让苏慕折这一趟去的尤为不安。

门口的婢女先是通传一声,才应允亲信待沈天均他们进去,阵仗之大,规矩之繁琐,真将把自己当成国主了。

与沈天均对视一眼,二人都心中感慨此人猖獗。

进了屋,比寻常土屋的凉气来的更重,且一下子寒进骨里,叫苏慕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看屋内,正门处就放着一大盆寒冰,旁边两位婢女竟冻得持扇的手都是红的。怪不得卷帘之下有白雾冒出,原是这盆冰的缘故。

屋内富丽堂皇,一副巨大的水墨画吊挂在正墙,下头放着一个个彩色各异的花瓶,只是那瓶子似乎与平常的瓶子有些不同,只是苏慕折站得远有些分辨不出。

里头徐徐传来脚步声,一身浅麦色锻炮的男人映入眼帘,他肤白过异,眼下非乌青,而是偏血色的桃红,嘴唇尤其无色,整个人瞧着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苍白。

但细看,这男人的五官偏为阴柔,眼睛狭长,藏着各种各样的心事,嘴唇天生上扬,可又与那阴鸷的眼眸违和,瞧着不像发自内心的笑。

也不知是这屋里的冰块冻人,还是此人散发的气质可怖,苏慕折总觉得后脊背发凉。

原以为那张廷恩是个大腹便便的官员,一副肥头大耳惹人发笑的模样,哪知,倒也算是个美男子,却并非书中所写的温润,更像是阎王索命的使者。

苏慕折只瞧他了一眼,便撇开视线,暗自抓紧沈天均。

“想必这位就是燕云的大将军吧?”此人说话的声线也没有寻常男子深沉,微微发尖,说得难听点,如若苏慕折不知此人是张廷恩,还会以为他是哪位国主的公公。

“张廷恩张大人。”沈天均微微颔首。

那人上下打量沈天均,瞧见他腰间的刀,又着重将目光放在刀柄上,似乎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苏慕折与常校尉。

“这两位是?”

沈天均特意微微露出苏慕折挽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来,沉声道:“如此关系,另一位是随我一起来这红提村的侍卫。”

那张廷恩看见藏在衣袍下的手,又移了移目光,停在苏慕折脸上,“本官倒也有所耳闻,这天下间也有不喜欢女子的男人,本官见得多,你们也无需介怀。”

苏慕折敷衍地勾了一下嘴唇,当是应了。

到目前为止,似乎这张廷恩还未显现出沈立说的那副本性,瞧他方才的话语,典型的官场恭维,看来,比起副使,他的确在环游四海,结实人脉上更下功夫。

“你这小郎君倒是内向,与本官家的小夫人有些相像。”说着,张廷恩笑着引他们几人进到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午膳前。

而他口中的小夫人此时也从里屋慢慢走出来,苏慕折刚坐下,手还在沈天均怀里,便看见那婀娜的身段。

“就让本官家小夫人给各位跳一支舞助助兴,沈将军的威名本官可是听说了多次,好几回本官去燕云都想见一见这沈大将军,可惜你常年在外,很难见上一面。”

苏慕折无心听他们之间的恭维,他的眼神停在不远处,朦朦胧胧的白纱之后,有个桃粉色的身影,隐约可见是个腰肢细软的美人,连舞姿都是格外摄人心魄。

可苏慕折记得,过几日这张廷恩便要迎娶小薇了吧,怎的身边还带着一位小夫人。

“这美酒配佳人最好了,噢,是本官失言,别叫你家小郎君生气吃醋了去。”酒杯刚满上玉露,张廷恩如是说着,还颇为贴心地加上这句话。

苏慕折愣了一下,他记忆里不曾与为官人打交道,却也非怯场,只是心事多,便叫这张廷恩以为是苏慕折小家子气,拿来调侃几句。

沈天均淡淡饮了一口酒,“这小郎君若会吃醋就好了,这几日生着气,不好哄呢。”

这是未与苏慕折商量的事,苏慕折听了心里先是疑惑,但脸上并未表现出来。

“噢?这女子本官哄得多,男子倒真不知如何哄了。倒是我这儿稀奇物多,不如午膳后叫你家小郎君挑几件物件回去,当是本官难得见与沈将军的礼物。”张廷恩说道。

沈天均眉头蹙起,故作严重道:“怕是真难哄,他自小跟着我也见了不少稀奇东西,别费了张大人一番美意,这小郎君可是任性得很。”

说完,沈天均回眸看他,苏慕折悄悄在桌底下轻拧他的手臂,被男人反手握住,暧昧地用手指磨蹭他的手背。

“不然,本官游历四海,恐怕这稀奇物连沈将军都少见,放心便罢,不过,本官若是替你哄好了这小郎君,沈将军认为如何谢我?”

此话一出,便叫二人立刻心领神会,也默契地想起今早沈立的嘱托。

原是出门前,沈立想起一事,这张廷恩的确是有过找上沈家门来的。只是那时候沈天均在外领了战事,好几个月未归了。

当是是沈母当家,可非是个人来,便能踏进沈家门槛的。

张廷恩虽是背靠凤观国主,可那时燕云有了沈家麾下的军领,虽还未起势将凤观移为平地,可那时燕云早就已经悄悄把凤观的底细摸清,只差一回战事。

而沈母位居沈家,她自然了解凤观气数已尽,是早晚要灭国的。所以张廷恩在她眼里,就好似寻常商贩,在沈家这样的大户面前,乃是提鞋都不配的。

所以,当时的张廷恩是被沈家主母打发走了的。

张廷恩自然知道沈家为什么不见自己,也知道沈家大户,不是随随便便便能拉拢的,这沈将军如今在红提村里,他自然是把握住机会的。

但时机凑巧,又是祈福礼,燕云离这儿可是相当远的,他当然疑虑这沈天均蓦然出现在这儿,未免过分巧合了些。

正当这样疑虑,沈天均便开口了,“谢你是应当的,我几月前就惹得他不高兴,我的庶出弟弟探亲,他竟趁我不知道的时候蓦然跟了去,还好我那弟弟留了手信,否则我恐怕人还在沈府。”

听了这话,张廷恩挑眉,“你那弟弟是红提村的人?”

果然,相比谢不谢的,他更在意的是这些人来的时机。沈天均心中有数,既找着机会巧妙说出又能辅证此人的确多疑。

“他那母亲是杨氏,前些年去世了,大约也是这几天。刚好他也数年未回,又为人孝顺,想到祈福礼也回来给他母亲祈福。”沈天均语气平缓道。

张廷恩轻轻噢了一声,饮了几口酒,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再抬头,“的确有个杨氏,不过杨氏落魄了,他心里不知怎么想呢。”

这又是试探,这杨氏的落魄自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杨氏落魄与我沈家子弟有何干系?他虽庶出,可死活到底是沈家的事,若做了丢沈家脸面的事,沈家的家规可非只写在纸上。”沈天均语气笃定,听得张廷恩一愣一愣的。

半晌,张廷恩摆摆手,“怎的说上这些了呢,哎,刚刚才向沈将军说起谢来呢,怎的这话题拐得乱七八糟的。”

苏慕折坐在一旁,虽然他们之间的谈话看似和谐,可每一句都在相互试探,稍有不慎,大约这个张廷恩便能翻脸。

苏慕折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平日里巧舌如簧,可这样的场面,到底不是靠舌头就能蒙混过去的。

沈天均的背后是沈家,他的身份是沈将军,首先得是这些,才能让张廷恩信服。否则,怕是今日连面都见不上。

看着沈天均一杯一杯的酒喝下,苏慕折不由想,这样的官场应付,他是不是井里许多了?虽是将军,可到底还是要有些人缘的。

瞧沈天均说话滴水不漏的样子,可见平日里多让着自己。苏慕折心里甜滋滋的,在桌子底下悄悄拿指甲挠他掌心,男人嫌他调皮,一下子包住,不许他乱动。

“啊!”忽然,卷帘背后的姑娘摔倒在地,连同卷帘被一下子扯了下来。

桌上的三人望去,只见那姑娘身着极为暴露,腹部肩头小腿一一映入眼帘,白皙的皮肤上还有好些暧昧的印记,鞭很和牙印,看得直惹人遐想。

那姑娘眼中含泪,激动得鼻翼一张一合,还没说话,只听见张廷恩闷闷咳嗽一声,旁边守着的侍卫立刻捂住她的嘴,将那软若无骨的女人tio拖了下去。

剩下的侍卫慌忙收拾好扯下的卷帘残局,苏慕折的目光悄悄移到张廷恩脸上,只见他神色冷极了,似乎盯着被拖下去的姑娘的方向,那张惨白的脸色越发像书中描绘的鬼怪,看着格外吓人。

苏慕折是不信鬼神说的,可眼前这个男人真真叫人心底膈应,独独看得人难受害怕。

沈天均一手握着桌子底下的苏慕折的手,另一只手则绕到椅后轻轻哄着苏慕折的后背,低声让他喝点热茶暖身。

空气安静极了,苏慕折没再看对面的男人,他稳住心神喝了几口茶,那张廷恩数秒没说话,片刻才笑了一声,举着酒杯赔罪。

“本官也巧了,与将军一样,叫这小夫人闹别扭,才出了这样的笑话,各位千万别放心上。”说着,便自发一杯酒。

“不会。”沈天均低声应了一句,转而看了一眼身边颔首喝茶的苏慕折。

这顿午膳吃得人心里发堵,张廷恩说若是叫苏慕折看上了好物件,便许沈天均一个人情。

本来苏慕折是不大同意的,这人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这张廷恩倒是会想,不要金银也不要兵力,独独要沈天均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这些物件也许藏着一些他们想要的线索,因此也不得不看。

如是,沈天均便允了。

几人先是在原先用午膳的房屋坐着,张廷恩叫侍卫把屋里的稀奇东西都取过来,左不过这些示人的都是些画啊,瓶子啊,珍贵花草罢了。

纵是苏慕折真没见过,也需得表现得毫不在意。

“这些示人的东西,张大人便别拿来糊弄了,恐怕这些个物件连张大人身边的人都看腻了吧。”沈天均漫不经心地说道。

张廷恩笑了一下,摆摆手,“果然是沈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那你们随本官来,有些东西见不得光,稀奇得很,这小郎君可得壮些胆子。”

说着,苏慕折的表情有些凝固在脸上,眼前的张廷恩笑得诡异,他说是稀奇物件,却没说让苏慕折喜欢。

几个人走出舞姿,外头热浪袭来,苏慕折眯起眼睛,这午后日头毒,张廷恩也没多等,带着二人来到方才那半碗似的土屋前。

“开门。”张廷恩隐隐有些兴奋。

这一开门,一股酒袭来,还夹杂着无法分辨的气息。屋子里格外暗,而这份寒气不比方才的屋子,更像是阴气。

苏慕折站在门口,不自觉握紧沈天均的手。

“没事,跟紧我。”沈天均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这屋子很高,屋顶暗暗的,外头折射进来的光照的上头凹凸不平,屋子里没什么陈设,只有一坛坛的酒壶按着顺序摆放在墙角。

“小郎君,这东西你肯定没见过。”说着,张廷恩不知从哪掏出个罐子,那罐子粗糙得很,刻印明显,却也光滑。

苏慕折看了许久,半晌没看清楚那到底是木头做的,还是陶土捏的。

“你掂量掂量?”张廷恩笑得奇怪,苏慕折心中疑惑,却也上前两步,朝他摊开掌心。

一触到那罐子,苏慕折更是不知道那罐子的材质到底是什么了。而且,拿近了看才觉得这罐子说是罐子,却扭曲极了,大约装水不过半盏,做了仿佛也没什么用。

“这啊,触手生凉,这暑热逼人,摸着这样的罐子才好解暑热。”张廷恩说得认真,可苏慕折握着那罐子却没半分凉气敢。

于是便不解道:“张大人说这触手生凉,可是……”

张廷恩哎了一声,煞有介事道:“小郎君听我说完嘛,说完之后你再摸这罐子,自然触手生凉。”

苏慕折看了看手上丑陋的罐子,又扭头看身后的沈天均,沈天均也不解这是什么,若是玉,他见得多了,一眼便知,可这显然不是玉。

半晌,张廷恩又笑了几声,“小郎君,这可是人骨罐子,通体皆是人骨所造。”

此话一出,沈天均心里震动,他立刻看向那苏慕折,想要叫他把东西扔了。而且,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掌心里的那只手蓦然攥紧了。

沈天均也没想到,这张廷恩居然有这样的东西。

张廷恩脸中带笑,目光打探地看着苏慕折。

片刻,苏慕折勾起嘴角,看向张廷恩,“这样的东西,书中也有过,我瞧过几眼,大约沈将军是甚少听得。不巧,在我这儿,也算不得稀罕物了呢。”

沈天均感觉掌心的那只手在冒汗,他嘴边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只悄悄地将他握得更紧。

张廷恩听了这番话,忍不住挑眉,“原是你个博学多才的人,连这样的东西都听说过。看来,本官还需得拿出真本事才行啊。”

“请便。”苏慕折淡笑着,给张廷恩让开一条道。

沈天均连忙趁张廷恩转身,立刻将他手里的罐子夺下,放置一旁,然后心疼看向苏慕折。

“我没事。”苏慕折用口型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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