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醒悟(1/1)

红提村,去过的人总想着法子记录到达的路线。可地图真正拿到手里时,却永远都对不上。许多人被卷在荒漠之中,数日耗尽心神而死。

从前,要去红提村的人必须要有红提村本村的人带着,似乎只有这些人才知道去往红提村的真正路线。

沈立年幼之时随母亲曾回过几次红提村,他的母亲教会他如何辨认红提村的路。须得两个条件,一是夜晚,二是清晰可见的星空。

去往红提村的路藏在星空之中,这样的式法且不说不传外村,就算是本村人,也须得认认真真地走几趟,反复辨认才能学会。

沈立聪慧,学东西很快,其母很放心他。相较之下,沈丹还未完全掌握,她还需要跟着哥哥在这次去往红提村的难得的机会里,再次认真学一遍。

趁夜色降临,休息一夜之后的苏慕折等人继续驾马车出发。沈立沈丹在马车外,剩余三人则坐在马车里。

“那度老板被你收拾了?”睡了一天一夜的郑利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苏慕折轻揉袖口,与沈天均并肩坐在一起,“总而言之,度老板这件事翻篇了,你好好养伤吧。”

听此,郑利沉默数秒,他的眼神扫视着眼前并排坐在一起的二人。有种微妙的感觉升上心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悄然改变了,可是郑利说不上来是什么。

苏慕折察觉他试探的目光,眼神一撇,看向别处。沈天均则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眼瞧着尴尬,郑利掀开窗帘看向外面,发现没有其他马车,于是回过头,“这是少了人吧?你们丢下那小子了?还有那常校尉。”

苏慕折看回他,“想不到,你也有关心人的一天。”

郑利无语凝噎,“这沈将军不是重情重义,怎的也甩下那两个人了?”

“此事说来话长,但想必你也不在乎,我们看护了你一夜,此刻都乏了。”苏慕折把话说死,听得郑利一愣一愣的。

一旁的沈天均都淡淡勾起嘴角,二人相处的微妙氛围再次升上来。在郑利印象里,苏慕折可是百般避着他,更不会于诺大的马车里,同他并肩齐坐。

郑利仔细回想了一下,在晕过去之前,苏慕折是进了井里的,绳子最后全交到了沈天均手上。想必期间发生了什么,尤其是此二人必是说开了什么,那股子彼此间的别扭都没了。

“你们两个人……”郑利脱口而出,紧接着他便看见对面两个人听见自己的话,同时做出了反应。

苏慕折难得露出惊慌的一面,而沈天均原本悠闲地闭目养神,此刻也睁开眼玩,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盯着自己。

过分契合怪异的反应让郑利起了疑心,“我晕倒之后,可有什么发生事?”

沈天均刚想回答,便被苏慕折抢过话口,“左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事,你我众人皆安然无恙于此,自然没什么大事发生。”

郑利不信,他知道苏慕折想来巧言如簧,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这一回,他竟难得信起了大半辈子的死对头,沈天均。

郑利立刻看向沈天均,沈天均也还毫不客气地一字一句道出实话:“不过是知道彼此心意,误会解除,小事一桩罢了。”

说完,郑利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再看旁边的苏慕折,他已经学着沈天均闭目养神,似乎不愿掺和进来。

车内的气氛变得一言难尽,郑利喉咙里塞了棉花似的难受,他看向对面的沈天均,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叫彼此的心意。”郑利一字一句道。

沈天均的眼眸变得严肃深邃,他没有半分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自是我心中有他,他心里也有我。这便是我们彼此间的心意。”

假寐的苏慕折心底微颤,这话从沈天均嘴里说出来实在稀奇,他咽了咽口水,却也抑制不住渗进心里的喜悦。

“既然有此等美事,何必藏着掖着,早该拿出来让大伙高兴高兴。”郑利说话带刺,他没由来的生气,却忘了自己到底用的什么身份生气。

“大伙已经高兴过了,你睡了一天一夜,自然什么也都错过了。如今再告诉你,你恪守本分的同时,却也不迟为我们恭贺。”沈天均平日话少,却在有关苏慕折的事上格外爱与人掰扯,还要掰扯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郑利冷笑一声,看向苏慕折,“怎的,这喜事你说不出口,还得借旁人之嘴?”

倒不是不愿意承认,只是苏慕折实在不喜欢与人提及感情相关的事情,尤其在这件事上唇枪舌剑。

苏慕折虽平日里能言善道,却偏偏面对感情时,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总归是没办法用虚假的语言去糊弄,因为那份“颠倒黑白”的能力也就失效了。

而沈天均平日里寡言少语,甚少与人争辩。在感情上反应笨些,可一旦领悟过来,那说话的能力像是天生只为了感情。

郑利说不上自己心里到底为什么这么难受,以至于烦躁上头,直接想要拉着苏慕折对峙。

而苏慕折也无法一味地躲着装懒了,便起身直视郑利,“并非说不出口……”

一旁的沈天均转头看着苏慕折的侧脸,替他答道:“只是脸皮薄,这些话我替他说。”

话音一落,郑利便看见苏慕折像是被定住般。若是白天,他定能看见苏慕折爆红的脸颊。彼时,会比现在更烦躁。

马蹄声闷闷响着,薄沙拍打着窗外,四周仿佛陷进了泥沼般寂静,郑利低眉冷笑道:“我倒记得你十分介意旁人把你当成替身,怎的如今不介意了?”

苏慕折神情顿了顿,沈天均眉头皱起,“他是他,萧卿是萧卿,我分得清。”

郑利立刻抬眼,双眼血红,“你分得清?怕是也有看不清的时候吧?否则怎么他能从燕云不告而别?今**参透了,若明日再显现他二人相似之处,到时你眼里瞧着的又是谁?”

此话实在一针见血,不可否认,沈天均的确把苏慕折当成替身过。这会是难以愈合的伤,无论萧卿找到与否,二人心底总会有这样的疑虑,这似乎是个死局。

然而沈天均此时已经能笃定地说出这句话,“饶是他俩再相似,萧卿于我是青梅竹马的感情,苏慕折不是,他是我想要珍藏在心里的人。”

此番话让郑利愣住了。

“你说什么?你对萧卿……”郑利话到一半,愣是吞了半句。

“是,且不论相似与否,我对他们二人的感情不同,又怎么会再犯你口中的那错。”沈天均语气笃定道。

郑利半晌才扯着嘴角笑了几声,“你是看透了,那苏慕折呢?”

是啊,苏慕折呢,苏慕折真的能放下从前一切,忘却心里的那根刺与伤,重新信一回沈天均吗?

苏慕折沉思着,他想,即便有心,恐怕也需假以时日。老话说,时间是良药,那刺伤二人之间的刺恐怕也需时间消弭。

“与其关心我们之间的事,我倒是奇怪你对萧卿和苏慕折又算是什么感情?”沈天均瞧苏慕折没有回答,心里自然有些受伤,可他还是百般护着苏慕折,不愿他为难说出尚未有定论的事。

郑利被问及这个问题,他当然想了很久,他不愿承认自己对苏慕折有其他的感情。同路以来,他总是用各种方式借口让自己讨厌苏慕折,不把苏慕折当成萧卿的理想化和具体化。

可方才,听见沈天均那一字一句仿佛已将苏慕折占据的话语,他心里除了烦躁,竟还有数不清的失落和无可奈何。

他思考过无数次,其实萧卿失踪许久,若不是看见苏慕折,郑利其实已经习惯没有他了,或者残忍些说,他已经当萧卿死了,也亲手结束了这么些年多他的感情。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谁动摇,却没想到,见到苏慕折,他那种欣喜若狂,溢于言表的心情早就淹没了他。

现在看来,那日他来地牢的时候,到底是为了萧卿,还是为了他,才踏至今天这个位置。

然而在他还在寻找着借口去否认对苏慕折感情的时候,仿佛一切都悄然变了。郑利看着坐在沈天均身边温顺的苏慕折。

用温顺二字,仿佛完全不是问题,甚至贴切得过分。

苏慕折睚眦必报,与人对峙时浑身散发的光芒没有半分收敛。他可以对许多人无情装有情,却无法对沈天均有情装无情。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以及抓不住沙子早已明知结局的绝望感,吞噬着郑利所有温和的情绪。

最后心中的那团火慢慢熄灭,他享受不到苏慕折对沈天均不自觉地,独有的那份收起锋芒的温顺。

这是他与沈天均之间最大的区别。

郑利心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最后烧干了心脏,烧穿了胸腔。将郑利一点点撕扯成碎片,待他被强迫着扒下遮掩真心真情的表皮之后,受伤的全然只有他自己。

原来这就是还未开始,便失去的宿命悲剧感,郑利想着。既已瞧见苏慕折这遮掩不住的真情,他便也明白自己再是幡然醒悟,机会也绝不会落在他手里了。



此章加到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