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子哀怨地坐在藤椅上，他的脖子还隐隐作痛，眼前两个男人刚刚洗漱完毕，常校尉蹲在地上检查包裹。
“这个是长越山那里找到的一些类似遗物的东西，你到时给你们村的人认一认吧。”常校尉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沈天均刚刚交给自己的一包东西。
聋子接过手，看了看，眼神在这两个刚刚要暴打自己的男人身上扫着。没想到，这些人还这么心细，记着这种事。
“我们刚刚问你的事，不用跟苏慕折提。”沈天均仔细擦拭刀刃，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
聋子看着沈天均的嘴唇，闷闷嗯了一声，随后几个村民从外屋进来，抱着一个木盆，木盆用白巾盖着。
“清点好了，沈将军，咱们现在去村口替林越之他们么？”常校尉挽起地上的行囊，准备去喊隔壁屋呼呼大睡的苏盛。
自从中毒之后，喝了草药的苏盛便是没日没夜的睡觉，村民也说了这样解毒没事，常校尉便也放下心来。
沈天均的眼睛跟着那个木盆走，那村民将木盆搁置在桌上，有意挡住了沈天均的视线。
“当然，他们在外面估计也等急了。”沈天均淡淡说道，转眼看向常校尉。
常校尉也瞄了一眼那个木盆，没说什么，来到沈天均面前，蹲下背人。
聋子见他们要走了，心里高兴得不行，马上站起来想要送他们出去。可刚靠近他二人，衣领就被沈天均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
“木盆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遮掩着？”
聋子表情一僵，慌忙解释，“那是蘑菇，村民刚摘来的，大伙都会分一分，只是少，怕给你们吃了，自家没有，才……”
这个解释听起来有点合理，沈天均颔首放开他的衣领，抿嘴撇过脸。
聋子怕他们不信，还拿了木盆小跑过来展示给他们看。
那白巾一掀开，里面躺着白色的菇子，上面还有刚刚带出来的泥土，瞧着倒是新鲜。
沈天均和常校尉没见过这种菇子，姑且算是聋子说话是真的，便没多做纠缠，道了声别，就走到隔壁屋去叫苏盛了。
“赶紧起来，不走你就自己在这里呆着！”院子里传来常校尉的声音，屋内的聋子小心翼翼盖回白巾，回头与那些送蘑菇过来的几人对视上。
半晌，他们看见苏盛不情不愿地从另一个屋子里出来，脸颊睡出两道红色的压痕，头发乱糟糟地，盖上草帽也能看出凌乱。
他们一同离开了聋子家，聋子才转身来到桌前，对着送蘑菇的几个人道：“确定是这几个蘑菇对吧？”
村民们点点头，聋子便道：“那就行，苏慕折在这些人面前脾性软着呢，估摸是肯帮这个忙的。”
顿时，村民们眼睛亮起来。
另一头，几人来到村口，一眼看见树下坐着的两个人。
苏盛啧了一声，仿佛有种很久没见到苏慕折的感觉，但是这一见，骨子里想要招惹人的性子又跑了出来。
“哟，听说你进不了村，还是个什么祭种，笑死人。”苏盛一如既往地嘴贱，对他们走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刚被沈天均喊过去说话的林越之听了，眉头一皱，刚想骂人，旁边的苏慕折便笑了一下，林越之不解地回头。
只见苏慕折浅笑一下，笑意未达眼底，甚至觉得有些阴森森的。
他走前两步，伸手搭在苏盛肩头，用一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语道：“是啊，祭种，那你听过接触祭种的人都死了吗？”
这话一出，苏盛脸色一白，立刻挥开苏慕折的手，连连脱掉身上被接触过的衣服，往地上一扔，踉跄几步，躲到常校尉身后。
“你有毛病吗！”苏盛仿佛炸毛的猫，五官都扭曲起来。
苏慕折垂下手，身形晃了晃，笑意从脸上褪去。他回头看了一眼笑眼弯弯的林越之，“走吧。”
林越之一句来啦，然后跟上苏慕折的步伐，还不忘了回头挖苦苏盛，“你完了，让你嘴贱。”
常校尉无奈地摇摇头，沈天均回头看向走远的两个人，视线一扫，脸上的线条慢慢柔和。
两人结伴入村，可要比沈天均他们的待遇差太多。那帮人即使知道苏慕折不会害死别人，却还是一个个见到了人后，便躲得远远的。
各家各户瞧见苏慕折的身影，要么关窗远离，要么带着孩子闪开一条通道。
仿佛见了鬼。
见此，林越之有些愤愤不平，“这帮人真是狼心狗肺！没有你，百绫还能再祸祸他们几年呢！”
“别气了，这次抓百绫也不全是靠我，还好沈将军有本事制服她，否则百绫还是能在外面逍遥的。”
林越之憋得脸红，“可是没有你，我们都找不到百绫呢！这些人根本就是脑子有问题，都说了你没问题，还在那里防范，看得人真不爽！”
苏慕折伸手拍了拍林越之肩头，“当是清道，你看这路走起来多顺畅？”
被苏慕折说法逗得苦笑的林越之也只能无奈摇头，两人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聋子家，聋子坐在堂屋里，似乎已经等得有些焦急。
“你们来啦！”聋子小跑出来。
林越之摘下头上的草帽，有些揶揄道：“没见过有人盼着别人来自己家洗澡的，聋子你也太好心了。”
聋子表情一僵，挠头说笑笑没说话。
苏慕折站定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视线往后扫，看见躲在里屋的一些村民，他神情敛了敛，转头对着林越之道：“你先洗漱吧，走了一会儿我腿有些酸。”
“行，那我先去收拾自己。”林越之大大咧咧地接过聋子递给自己的包裹，笑了几声，便朝另一个屋头走去。
苏慕折安静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绕过转角，片刻，那帮村民便跳了出来，对着聋子暗示。
聋子又是眨眼又是眯眼，半晌后来到苏慕折面前，“那个……”
苏慕折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聋子，他的表情很平淡，看不出波澜。
“您看看，这个。”聋子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然后掀开木盆的白巾，露出几朵已经洗干净的菇子。
“是这样的，咱们到底还是弄毒的，以前靠着蛛毒赚了不少钱，后来因为百绫那个毒女人，咱们再也不敢接触蛛毒了。”聋子解释着。
苏慕折低眉看着木盆上干净无染的白色蘑菇，脸上神情微微变化。
“这不，咱这儿条件得天独厚，没有蜘蛛，还有这种蘑菇嘛。这蘑菇瞧着就不是简单的菇子，我们想也许在这块也能下点功夫。”聋子用词很隐晦，也说得很漂亮。
“你觉得这菇子有毒？”苏慕折简单明了地问道。
“也不确定，这几年这种菇子在咱们村里经常冒出来，也没人敢吃，怕死嘛这不是……”聋子又嘿嘿笑了几下，瞧着憨厚，心思却不单纯。
苏慕折算是搞明白了，他伸手捏了捏那蘑菇，软软的还有点弹性，他抬眼看向聋子，又看了几眼站在不远处的几个村民。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试一试这蘑菇？”
聋子嘿了一声，拍了一下大腿，伸手搭在苏慕折的肩头上，“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些村民们都是普通人，做不到鉴别毒不毒的，这活就只能靠你啦。”
“这山里兔子野猪什么没有？犯得着用活人来试毒吗？”话音刚落，外面走廊忽然传来声音，聋子还不知道，几个村民抬头一瞧，看见是林越之走进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聋子被他们统一的动作吸引了目光，还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们，村民们用眼睛使劲暗示他，聋子这才僵硬地回头。
结果一回头，就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铁拳！
“哎哟！”聋子捂住左眼，连连后退。
苏慕折收回撑着桌子的两只手，回头看见林越之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我要是没来，你是不是真打算吃这蘑菇啊？”
苏慕折撇开脸，没说话。
“幸亏天均哥留个心眼，刚刚给我说小心这木盆，不然你肯定吃这破蘑菇了！”
苏慕折默默清了清嗓子，这林越之大喊大叫的功力真的不能小看，他站在林越之几步的地方都感觉耳朵要被震聋了。
“你这聋子，我看是活腻歪了，也想做第二个百绫？老子一拳把你头捶爆！”说着，林越之就要暴躁冲上去给聋子一顿教训。
挨了一拳的聋子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扬着拳头准备再来几下。
“好了。”苏慕折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语气平淡。
“你能忍，我可不能忍。凭什么呀，你能抵百毒，又不代表你不痛！天均哥这一路上也说了，毒发作的症状你还是要经历的，只是不致命罢了！”
苏慕折看着他气得连带脖子和脸都红了，心里慢慢被一股暖意侵蚀，他浅浅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手微微收紧。
林越之看着他几乎能掐出水的眼眸，抓狂地怪叫一声，从聋子身上起来。他转眼看了一下那个木盆，气不过来了一脚踢翻。
“我告诉你们，要试毒就去抓你们家养的鸡鸭鹅，别拿我们的人试毒！”
苏慕折抿嘴看了几眼那帮颤抖的村民，又看了眼地上七零八落的蘑菇。
聋子捂着眼睛低声哎哟着，心道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接济这帮人，挨了两顿打。
但聋子又不敢反抗，刚刚那两个一看就不好惹。他本来以为眼前的少年估摸也是个脾性软的，毕竟刚进村那会儿听自己瞎编故事的时候，一脸傻白甜。
结果好家伙，这通拳抡得他直接成了单眼雕。
聋子心里发苦，半点便宜赚不到。
林越之拉着苏慕折走出堂屋，“不行，你跟我一起洗澡，我得看好你！”
“……”苏慕折想反驳，想说不要这样，可是林越之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仿佛说一个不字，他就要躺在泥地里打滚撒泼。
半晌，苏慕折还是被拉到隔壁屋，好在准备了两个浴桶，也不算太难堪。
“……”苏慕折看着林越之迅速剥光衣服跳进浴桶里，半点不忌讳地朝自己抬下巴，还催促快点。
苏慕折倒也不是难为情，只是他自己身上太多疤，很多疤的来源连他自己解释不清，林越之又是个爱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
“干嘛，慕折哥也跟天均哥一样脸皮这么薄？”林越之笑道。
听见沈天均的名字，苏慕折打起了点精神，看向他。
林越之笑了一下，趴到浴桶边边，“之前在燕云的时候，咱们刚出发行军，碰到个水池子。那会儿天贼热，大伙都跳下去洗澡，你猜天均哥怎么着，死活不肯下去玩水。”
说着说着林越之就笑得更是猖狂了，“就他和萧卿哥哥不肯下水，后来啊，还是萧卿哥劝得他下水呢。”
“萧卿哥哥用了个特别好笑的理由，说什么想看看沈大将军的身体，我当时还想呢，这话换作天均哥喜欢的姑娘来说，兴许还行得通。没想到，天均哥真就下水了，真是神奇。”
听此，苏慕折脑海里已经浮现这样的画面，只是没想到，这样的话也能让沈天均接受。他不由得想，沈天均莫不是看着冷淡，实际也是个爱臭美的？
“唉，之后谁再劝天均哥下水脱衣服就难了，天均哥那身材我看了都流口水，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见到。”林越之傻乐呵几声道。
苏慕折咽了咽口水，想起那天从蛇头藤蔓洞里出来时，他已经见到沈天均在自己面前脱衣裳了。
而且，那天晚上还出了点意外，那个意外的吻。
苏慕折的脸慢慢烧红，他眼神飞快乱飘几下，心脏声在耳边回荡，他控制不住自己莫名其妙的感觉，只觉得浑身热得慌。
“哎？怎么了？是不是你那儿的水太热，熏得你脸怎么这么红？”林越之抬眼还想说什么，就看见趴在另一个浴桶边上的苏慕折脸红的不像话，这还没洗呢，就这么红了。
“呃……是有点，我想等等再洗。”苏慕折顺着他的话解释道。
林越之嗷了一声，“没事，我肯定要守着你的，那帮崽子别想再来接近你。”
听此，苏慕折慢慢漾起一个笑，带着一点窝心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