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苏珏强撑着想要跪直了身子,奈何撑在地上的手臂不住的颤抖着,破碎的衣袖被风一吹,露出一大片的模糊血肉。
好容易跪了起来,只是身子摇摇晃晃,不过呼吸间又倒了下去。
周围静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摇摇欲坠的苏珏身上,没有人知道会不会在下次的摔倒之后,他是不是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只是,
苏珏像是那吹不弯的野草一般。
一次又一次的跪了起来。
循环往复,不知停歇。
苏珏半垂着眸子,不让自己去看此时秦朔的表情,也不让自己去想方才见到秦朔对着燕文澈的宠溺模样,他咬着牙,额上满是汗珠。
皎洁的月色之下,一身破旧衣裳的苏珏,即便是秦朔看不见他眸子里的神色,但越是看他这般倔强执着,秦朔便越是火大。
他这是在跟他较劲,跟他示威吗?还是在赌他不敢杀了他?
“夜间更深露重,爱妃不如陪朕回养心殿吧。”
这话虽是对燕文澈说的,但秦朔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看向苏珏,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利刃,想必此刻的苏珏早已千穿万孔了吧。
“那臣妾伺候皇上歇息吧。”
秦朔拉着燕文澈的手转身便离开,“进宝,你在这里给朕盯着,若是苏世子跪的不好了,你便好好的教教他宫里的规矩。”
进宝躬身应了是。
待到皇上的仪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后,进宝才到了苏珏的跟前,“苏世子,您只管跪坐着吧,好歹也舒服些。奴才只当没看见,不会告诉皇上的。”
进宝的善意,让苏珏泫然欲泣,先头强忍着的情绪只因为这一点点的关心便瞬间崩塌溃败,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的往下落,怎么止也止不住。
连进宝这个外人都知道心疼他,知道他此时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经受不住这样的罚跪,偏就秦朔那个冷血之人还带着燕文澈到他的跟前来刺他的心。
难不成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他对他的好他竟半分也不念了吗?
不过月余前他盛怒之下冲进慎刑司救下他,又贴心的亲自给他喂药,那时的苏珏以为自己终于等来自己想要的了。
如今看来到底是他痴心妄想了。
“您还是别哭了,仔细伤着自己个的身子。”进宝看着他抽|动的后背,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只能用苍白的言语安慰一二。
哭过之后,苏珏稍稍舒服了些,哽咽着道:“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公赐教。”
“世子客气了。”进宝躬身立着。
先头在冷宫之时,秦朔不过是想借着下毒一事找出些什么?他虽不知道秦朔所求为何?但也不至于会忽然对他动了这般大的怒气,甚至还扬言要灭了齐国。
“公公,可知皇上为何会变得如此?”
进宝皱着眉头道:“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一日皇上去了睿亲王府后,回来便动了雷霆之怒,外人都道是皇上兄弟情深,奴才瞧着却不像,似是睿亲王在昏迷中喊了世子您的小名。”
好毒的计谋啊。
苏珏这才明白过来,何以秦朔方才见了他是那样怨毒的表情,何以见了他也不问他好不好,便冷眼恶语让他跪在这坚硬的花岗岩地砖上,何以会特意找了燕文澈来......
夜间的风很凉,苏珏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湿,这会子风一吹,整个人只觉身处数九寒冬一般,牙齿直打着颤。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否则秦朔便听不到他的解释了,哪怕就是死,他也不能带着这样的遗憾死去。
他一生清白,一心赤诚,不能就这样在误会里死去。
只是眼皮却越来越重,眼前的进宝似乎也在打转,翻来倒去的晃的他头晕。
“世子?世子?”
进宝眼明手快,一把搀住了倒头栽下的苏珏。
......
离开宫门后,秦朔便松开了燕文澈的手,下意识的在袍子上擦了擦,独自一人负手走在前头。
燕文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到底是失落的,但他不敢在此时多说什么,只紧走着跟在秦朔的身侧。
到了养心殿之后,燕文澈亲自倒了茶,递了过去。
“皇上既然厌恶那苏珏,依着臣妾看不如一早打发出去便是,省得日日在皇上跟前晃悠,惹得皇上动气。”
秦朔将茶杯往桌上一顿,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到手背上,有着灼热的痛,他深深的看了燕文澈一眼,“在御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知道。朕不喜欢多话之人,也不喜欢心思过多之人。”
燕文澈原想趁着秦朔盛怒好趁机把苏珏赶出宫去,没成想却被这般呵斥训责,脸上一阵滚热,再也不敢出声,只垂手立在一旁。
这头秦朔才将回了养心殿,便有小太监匆忙来禀。
“启禀皇上,苏世子在宫门外晕倒了,只怕是情况不大好了。”
秦朔的手陡然颤了下,手里的茶水也洒出了点,他沉声道:“不过是罚跪而已,怎么就不大好了呢?”
“苏世子素来身娇体贵,且又惯会做戏装可怜博同情的,这才跪了多大一会儿,怎么就那么娇弱了?不如命人焚重重的香,若是顶着香味还能晕倒,怕才是真的不好了。到时再请太医也来得及,皇上以为如何?”
燕文澈盈盈一拜,不等秦朔开口便先开口出了主意。
秦朔紧绷坐直的身体,复又躺回了龙椅上,呷了口茶道:“就按爱妃的意思去办吧。”
......
苏珏是被浓浓的烟味给熏醒的,旁边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拿着扇子扇风,一个不停的往边上的香炉里撒艾叶等味浓的药草。
进宝虽有心相帮,但这是皇上的主意,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一旁干等着。
其中一个三角眼的小太监尖声道:“燕妃主子说了,若是苏世子闻了这些香,还能晕倒,便信了你的。”
“燕王妃”三个字是压倒苏珏最后一根的稻草。
秦朔居然这般顺着燕文澈的意,亏得他先前还以为燕文澈不过是跟楚云寒一般的人物,不想是真真切切的放在心上的,否则怎么会?
怎么会纵得奴才这般来凌辱他?
一口血箭喷出几尺远外,粘稠的血落进香炉里浇熄了里头的火星子。
进宝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了苏珏的肩,只是这一回苏珏是再也支撑不住了,整个人宛如风中的火焰,摇摇曳曳间几近熄灭。
连着数次的重伤皆未痊愈,身子已然被掏空,如今骤然急火攻心,一并发作起来,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进宝探指在他鼻尖试了试,连气息都弱了。
“快,快去禀告皇上,苏世子只怕是不行了。”
被进宝这么一吼,方才那小太监也下破了胆,跌跌撞撞的就往养心殿去了。
秦朔匆忙赶来的时候,大片的黑暗里,有着旷野般的孤寂,所有人都不敢出声,独苏珏一人躺在地上。
若不是细看,连胸口的起伏都看不真切了。
这一回,苏珏似是真的要死了吗?
秦朔在他的身前蹲下,拿手拍了拍他满是血污的脸,“朕告诉你,就算是杀了你,也难消朕的心头之恨。你既不喜欢朕,又何必做出那样的姿态,哄骗了朕,又掉转了头去勾引朕的弟弟。”
“苏珏,朕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
躺在地上的苏珏如同一具死尸一般,毫无反应。
秦朔又冷声威胁道:“苏珏,你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朕的手里。朕警告你,你若是敢死,朕即刻派兵灭了齐国。”
冷风呜咽而过,地上之人依旧没有回应。
“苏珏,你不是惯会勾引人的吗?你起来啊......”秦朔疯魔了一般死命的摇晃着苏珏,只是此时的苏珏早已没了知觉,像是一个破旧的玩偶似的,任由他摇晃着。
太医来的时候,见此场景,皆不敢上前。
进宝壮了壮胆,走上前道:“皇上,太医来了。且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犯人,还有堂审可以分辨的呢。奴才虽不知苏世子犯下了何样的弥天大罪,可皇上大度,总得给个辩白的机会,免得传出去了污了皇上的圣明。再者若是查证属实,人证物证俱在,发落起来也更名正言顺,饶就算齐国的人追究起来,也好让他们无话可说。”
秦朔没动。
“皇上,若是再不让太医瞧,只怕苏世子就真的没救了。”进宝又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苏珏只觉得很累,很累。
从来都没这般累过。
但是周围似乎很吵,似乎有人一直在摇他,他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没办法睁开,他想说话,却只化作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那哭声像是冬夜里席卷而过的风,又像是春日发了情的猫。
“隐修死了,连你也.......”
太医将苏珏抬回重华宫的时候,苏珏似是知道在他身边的人是秦朔般,死死的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嘴里说着些胡话。
“连你也不信我了......”
秦朔的神情晦暗不定,指着香炉边的小太监道:“将这两个狗奴才扔进慎刑司。”
秦朔也不清楚此刻自己心里所想,身后是太监歇斯底里的求救声。
大约天下间没人不惜命的吧。
若苏珏真的跟秦睿有苟且,大可一走了之,没必要回来的。
可他为什么要回来呢?
为什么呢?<author_say> 谢谢@无心人i 小可爱的催更票支持。谢谢@萌友24495680588 小可爱的月票支持。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