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那日,是祈福礼办得最盛大的那天,所有村民聚在红提村的中心。鞭炮啰鸣响彻村道,小薇家的热闹与此相比,竟显得不值一提。
明明娶亲该是热闹开心的,是纯粹的。沈立派了杨氏家的人去贺喜,顺道监视。返回来的消息说是吉时差不多了,这边也该提前去堵路了。
苏慕折站在庭院里,刚盖好盖头,准备上轿子。
“万事小心。”沈天均从他身后走过来,轻声在他耳边说。又抬眼去看守在轿子旁的林越之,林越之打扮得是寻常喜轿轿夫的模样。
林越之自然明白沈天均眼神的意味,便暗暗点点头。
“这边我已经派人提前过去了,到时我会把那些不安分的人绑回来,你们都放心吧。”沈立说。
苏慕折悄悄握住沈天均的手,隔着红盖头的缝隙,看见男人那只比自己大许多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握住自己。
“你也是。”苏慕折低声说道。
他们要比小薇的轿子早些到,赶着吉时快些出发。时间耽搁不起,苏慕折上了轿子。沈天均站在庭院门口紧紧盯着远去的轿子。
这是最后一次,沈天均默默想着,再也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
林越之仿佛有感应似的,回眸看向远处的沈天均。
只觉得,跟着他这么久,从未见过这般忧愁的模样。沈将军心事从不让人知,即便跟了他许久的常校尉,有时也未必能揣测清楚他的想法。
但在苏慕折上轿子那一刻,他眉眼的担忧与自责快要溢出来。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所以他气,只是气自己。
林越之回过头,想到以前萧卿行军的时候**过一场大病。那时候,人人都以为沈天均至少会为了他歇几日脚。
但是,沈天均没有。即便自己去求,深天均却仍板着脸,认为军事重要,耽搁不起。他能给萧卿最好的轿子行军,但是在这一刻,他看着苏慕折上轿子时,却心痛得不行。
林越之忽然明白了什么,也许沈天均对苏慕折的特别是超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他也信,如果那天是苏慕折落井里,他不论受伤与否都会冒险下去的。
“越之。”轿子里传来苏慕折的声音。
林越之立刻轻轻哎了一声,由于他们要掩人耳目,因此走得小道崎岖,坐在轿子里的人才是最难受的。
“这是沈立哥交代给我的薄荷,怕你路上头晕,拿着闻。”林越之也猜到他想说什么,便掀开帘子,从怀里拿出几把薄荷塞到他手里。
苏慕折只露了个手出来,大大咧咧的林越之低眉一看,相处这么久,他才发现苏慕折的手白,但上面横竖许多陈年旧痕。
又联想到长越山的百绫,林越之有些吃味。他将薄荷递给他后,挠鼻子时还能闻到残存的薄荷清香。
要保护好他,林越之暗暗下了这样的决心。
轿子走了许久,最后停在某个村巷里。沈立安排的人在对街,由常校尉带队去截人。他们只需在此等候。
林越之看了一眼抬轿抬的满身大汗的轿夫们,转过身拉开帘子,感觉里面热哄哄的,于是找陪嫁丫鬟的扇子借来。
“热吗?”林越之俯身在轿子口,拿扇子轻轻给他扇风。苏慕折伸手将红盖头掀起来,林越之才看到他嘴唇不似平常淡色,浅浅的红,不艳丽却衬得整张脸气色不同。
“这是沈丹非要在我脸上抹的,是不是很奇怪啊?”苏慕折瞧他看得出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毕竟眼前的林越之年纪不大,眼里有什么是什么,新奇肯定是有的。
早上装扮的时候,沈丹拿着胭脂盒问要不要做戏做全套,沈立虽然在旁边劝阻,但沈天均的态度却很是纵容。
奈何不了小姑娘这爱打扮人的心思,苏慕折只能由他去了,然后揪沈天均大腿出气。
昨晚睡前,苏慕折还与沈天均聊起沈丹的事来。她的心思一开始苏慕折并不知晓,但拿着那喜服的时候,便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他试探过林越之,且不管林越之是不是愣头青,就目前而言,他似乎对沈丹并无男女之情。
将这件事告知沈天均后,沈天均倒是坦然说着沈府全府上下,只有林越之自己不知道,沈丹喜欢他。
虽然如今年纪尚轻,但追根究底,动了这样的心思,总不能一直拖着。女儿家时间不多,总是被耗着,将来会很受伤。
苏慕折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虽然期初见面时,这小姑娘对自己并不算客气。但这么些天相处下来,沈丹偶尔也会把苏慕折当哥哥似的撒娇。
故而,苏慕折也当她妹妹似的纵容。
沈立那边倒是对林越之没有太大的期望,他只看重妹妹的心思。恰好,林越之也算品德佳,除了爱吵嘴也没什么大毛病。
不过,沈立倒是偷偷给苏慕折透露了一个想法,若是林越之对沈丹无私情,便要早些断了。他舍不得妹妹日后伤心。
想到这些,轿子里的苏慕折都没听见林越之跟自己说了什么话。他出神好久,又看向脸上疑惑的越之。
“你看到我这般,有没有什么想法?”苏慕折展开双臂,展示身上的喜服给他看。
林越之扇动着扇子,不解道:“我平日里都是看女子穿的喜服,还以为男子穿会很奇怪,但是慕折哥你穿得很漂亮。”
苏慕折笑了一下,“你以后的媳妇也会穿得这样好看。”
“慕折哥这两日怎么总提起我媳妇这样的话?”林越之也感觉到苏慕折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要问自己的,但碍于某种原因,一直没开口。
苏慕折那日试探其实已经有了结果,他没继续问下去,是怕被人听去瞎说。
如今,在这轿子里,那些人躲得在另一处,他便能好好问问。
“我问你,你要老实说。”苏慕折沉声道。
苏慕折想了想,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你对沈丹,有无男女私情?”苏慕折这回问得直接,也算是沈天均支招了。沈天均了解他的性子,特意嘱咐苏慕折,能多直接问就多直接问,否则拐弯抹角的,他容易理解错了,就得不偿失了。
林越之果然愣住了,半晌没吭声。
苏慕折坐在闷热的轿子里,等得焦急,却也耐心。他看着林越之越发凝重的脸色,明白他是认真思考。
这是好事,总比没头没脑一个否认或者一个肯定要好上许多。
片刻,林越之动了动身子。
苏慕折的心提到嗓子眼处,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只见,林越之缓慢摇头,“我于她,更多是平辈哥哥的想法。我们爱吵嘴,也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所谓情分,也只能是兄妹,不会有其他。”
听完这段话,苏慕折缓缓松下身子,心里头有什么隐隐发堵。如果这样的话让沈丹亲耳听见了,她大约会伤心很久。
苏慕折想到她害羞的样子,有些不忍,“你今天就当我没说这个话,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是不是慕折哥想要撮合我俩?放心吧,那个丫头才不会喜欢我,她肯定讨厌死我了。”林越之大大咧咧地斜靠在轿子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
苏慕折静静凝视着他脸上未褪的沉重,说到这个话时显然雀跃。他在庆幸沈丹不喜欢自己。
可是,苏慕折垂下眼眸,心道:她很喜欢你啊……
二人沉默许久,对街跑来一个身影,是常校尉。他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都湿出痕迹,脖子都是红色的,看得出来,大概是打斗了一番。
“可以了,你们沿着那儿走,到时会有张廷恩的人领着你们的轿子进去的。”常校尉指了指接下来要走的路。
说罢,所有人动员起来。林越之也从地上爬起来,把扇子交到苏慕折手上。把帘子重新放下来,继续往张廷恩那处出发。
苏慕折紧紧捏着手里的薄荷,随着轿子的移动微微震颤着。
鞭炮声从远处传来,是张廷恩那边的迎亲炮。不过来接人并非亲信,而是普通侍卫,那侍卫身上的衣服都是麻布。
显然,像张廷恩这样要面子的,只有这些不被重视,连出门机会都没有,只能守家的侍卫,才会穿的。
亲信侍卫的衣裳都是好布料,还要个个衣着得体。
看来,这任夫人连上一任的舞姬都不如了。苏慕折想着,若是小薇嫁进来,恐怕别说夫人了,大约是没有人把她当人的。
轿子停在庭院许久,久得轿夫都在议论。按照规矩,落轿后得由夫君扶着从正门或侧门进入,跨过火盆,到堂屋正方拜堂,然后送进喜房里,算是一套完整的流程。
但是,轿子落地许久了,也不见张廷恩来。
而且,有门户的人家还会打钱赏给这些轿夫们,免得传出去名声难听的。然而轿夫们也没等到个侍卫过来发钱。
要么,这家人不遵规矩。要么,这家人看不起这新夫人的母家。
当然,苏慕折想既然这位夫君是张廷恩,想必这两样理由他都有。
林越之打量着庭院,终于从侧门看见一个人影过来。但他一瞧就知道,必然不是张廷恩。
“各位辛苦了,这是我家大人赏给各位作陪的,今日祈福礼巡城,但规矩也得守着。大约到天黑吧,这位夫人在轿子里多等候些,张大人自会来迎亲,酒席也摆好了,晚上便会请人。”
听起来是侍卫的话,外头窸窸窣窣的大概在分钱。苏慕折握着扇柄心想,他若真是个姑娘,遇上这样的夫君,拼死也要在新婚夜把这夫君的脸都扇肿。
没想到这张廷恩这么待新任夫人,苏慕折背靠轿子暗骂这个人,轿子里这么热,真是造孽!
他暗骂着,听见侍卫走了。一把掀开帘子,把林越之吓了一跳。
“慕折哥,你这么激动干嘛?”
“这张廷恩真是要死了,娶亲还有心情搞巡城,真以为自己是国主了?”苏慕折低声骂道。
林越之笑了一下,“放心,今晚就叫他梦醒。”
苏慕折笑不出来,又一屁股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