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的毒辣让人头昏脑胀,空气中漂浮着僵持不下的紧张氛围。石群阴影下的那群人一手掐着沈丹的脖子,一手肆意在她身上抚摸着。
看他们并非对沈丹有非分之想,而更像是许久未见活人的兴奋与冲动。那副眼神里全然是想要将沈丹拆吃入腹的强烈欲望,看得人心底发寒。
苏慕折站在不远处,紧紧凝视着眼前这帮人,头顶的烈日让他几近睁不开眼,可如今窒息的感觉让他仿佛有种闭一下眼沈丹就会遭遇不测的错觉。
“你们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尽力满足你。那小姑娘身上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而且,我们保证,只要你不伤害她,我们立刻收东西就走,绝不做半分停留。”
苏慕折的声音不大不小,他看见沈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嘴唇几近咬得出血。她年纪是这群人里最小的,之前在沈家偶尔听得闲聊,她几乎足不出户。
这是沈家向来的规矩,哪怕她与沈立也算沈家里半个大小的主子,却也非行事上由着性子。沈立性子温和,平日里被束缚在沈家中倒也没什么怨言。
沈丹稍稍急躁些,但到底是个不出阁的女儿家,再是泼辣性子,却离那沈家之外是非太远,目光尚不及这些刀光剑影里。
如今被蓦然挟持,早已是浑身颤栗,泪水一波波夺眶而出,慌乱的不得了。
眼瞧她如此惊惧,苏慕折想着能救是一定要救的。但就怕眼下手里的东西,那帮人嫌不够甚至看不上。
没有谈判的资格,倒必然只有不得不的冲突了。
想了想如今的队伍,沈家一同而来的随从们全数折在唐刃手上,常校尉去追失踪了的林越之。沈立素来不是舞刀弄枪的好手,自己就更不是了。
外加一个挟持的姑娘,剩下能真正作数的,只有两位伤员,沈天均与郑利。
对方共有七八位身强体壮的大汉,虽看着萎靡,可真要打起来,却未必能毫发无损地压倒性胜利。
因此苏慕折想着,能不冲突尽量不要冲突。否则,这一场打斗下来,即便不输,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挟持沈丹的领头人看向苏慕折,他指了指身后的弟兄们道:“我们在这里数日了,又渴又饿,把你们所有的水粮都交出来,换这个姑娘。”
果然,除了冲突之外最不痛快的打算便是这些。
一声不吭的郑利此时站起身,苏慕折回望,对方挑眉抱着剑,“那水粮也有我的一份吧?我不愿意给。”
此话一出,沈立怒目圆瞪,正要发作,却被苏慕折拦下。
沈天均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着苏慕折一步步走向郑利,步履坚定。
石群下的那帮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且不说别的。”眼瞧着苏慕折站定在自己面前,郑利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他们一旦吃饱喝足,你以为除了那女的,我们就一定能活?”
苏慕折仰着头看他,表情淡淡,没有一丝生气,他眨了眨眼睛,嘴角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你能想到,我自然也想的到。”
“那你?……”郑利脸色一变。
“既是没有办法双赢,他们也不给我们出路,大不了两败俱伤,这荒漠这么大,谁也别想活。”苏慕折眼神由平淡渐渐发狠,看得郑利有些晃神。
“我明白你对沈家不报好,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吧。这决定是我做的,你那份水粮也是我占的。来日若还有生还的机会,我便会找着法子给你还情,若没有,下辈子任你差遣。”
说完,郑利彻底失语。他愣愣地看着苏慕折,嘴边似有一万句想说,却迟迟说不出口。他想不到苏慕折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做到两败俱伤。
可想想那第一回驿站的事,石子割腕救人,苏慕折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人。
等郑利回过神,苏慕折俨然像是已经征得其余二人的同意,要去将水粮搬下来给他们。
挟持沈丹的领头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特地指着苏慕折道:“就你动水粮,其余人别碰一下。”
许是瞧着苏慕折是眼下人里看起来最弱的,于是那自作聪明的领头人便如此指手画脚着。
沈天均沉了沉眸子看向苏慕折,此时苏慕折的腰上挂着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把匕首,二人眼神交接一瞬,都没有什么表情。
站在远处的郑利心脏鼓动着,他也看见那把匕首,那匕首是沈天均一直把玩在手上的,基本没怎么离手过。
如此,郑利心里便隐隐明白过来什么。
过了半晌,眼瞧着马车有动静了。
所有人沉默不语地等待苏慕折搬水粮下车,他抱起几个水袋走到石群前,将水袋不轻不重的扔在领头人脚边。
然而,他们还是稍稍谨慎些,随便点了一个水袋要求苏慕折喝几口。
至此,苏慕折身后的几人都十分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擒着沈丹的领头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快些喝几口!”
苏慕折眼神一扫,他蹲下身捡起水袋,在众目睽睽下,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好几口。那水腥甜,眼瞧着他喉咙滑动几下,将水都咽了下去。
那群人才赶紧去抢水袋。
领头的重重咳嗽几声,那帮人纷抢的立刻停下手,不过依旧是没有送来抓着水袋的手。
见此,苏慕折双肩一耸,“这水原是刚进此处时一处绿洲所得,甘甜无比,却有些腥气。”
“呵,老子才不管他什么甜不甜的,能喝就行。”说着那领头的夺过一个水袋,仰头就喝。
这一动作出现,站在最远处的郑利看见沈天均悄悄抽/出腰间的剑了。再看苏慕折的衣角,有块不大不小的红色的印记,像是血不小心沾的。
血?
郑利看着看着,心中警铃大作,他一下子想到头一回驿站那次,那是郑利第一次见识到苏慕折的血的作用。
那血抹了眼睛便叫人惨痛异常,整个眼眶随之腐烂,甚至蔓延全脸,最后窒息而亡,速度极快。
刚刚他说什么来着?郑利懵了懵,甘甜无比,有些腥气?还未等那个若隐若现的答案浮出水面,忽然那帮争先恐后喝了水的人开始有了变化。
尤其是最早喝的领头的人,他先是握着喉咙,一副痛苦的模样。
紧接着他像是预料到什么,有些惊恐地抬眼看向苏慕折,挟持沈丹的手一松,苏慕折找准机会上前将沈丹拉出来,不轻不重地甩出去。
那领头的立刻握住苏慕折的手腕,彼时身后的沈天均蓄势待发,立刻朝苏慕折赶来。
苏慕折看向领头人,他扼着喉咙一副想要讲话却讲不出来话的样子,嘴角迅速流出黑浓的血,身边那些人也开始倒地打滚,惨叫声此起彼伏。
“祭……种……”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时,蓦然被赶来的沈天均一脚踢中太阳穴,整个人顺势撞到在墙上,然后歪歪扭扭地宛如烂泥般顺着墙壁倒下。
苏慕折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沈天均紧张地抬起他的手,只见他胳膊上一道血痕。
“我没事,你小心碰到我的血。”苏慕折立刻抽/手。
沈天均眉头一挑,“本不该委屈你。”
这些水袋都加了苏慕折的血,这些争水喝的必然是要死的,同时,沈天均看向地上倒着的水袋,水流一地,这荒漠里最珍贵的资源没了,恐怕接下来的路会走得艰辛无比。
“这已是万全之策,意外也属突然,与其在意谁委屈,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苏慕折注视着那已经没了气息的男人,心里万分沉重,倒非可惜,只是临死的那两个字,便暴露了他们本不该在此,是有人特意安排了等候。
也许是百绫,也许是其他人。
苏慕折有些郁结,身边的沈天均心疼他的手臂,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
“他方才跟你说的什么?”沈天均忽然问道。
苏慕折回过神,也听见身后沈丹小声的哭泣,他回眸一看,沈立正扶着她往马车那处走,而郑利站在远处凝视着自己。
“别瞒我,我看见了,他嘴巴显然动了几下,我倒觉着不是求饶。”沈天均轻轻放下他的手。
苏慕折静默数秒,然后才抬头望向他,“他说,祭种。”
此话一出,沈天均果然也有和苏慕折一样不谋而合的想法。但他又有些不同的看法,“我倒不觉得是百绫。”
“为什么?”
沈天均低眉看向脚边躺着口鼻流血的人,认真思索一番,“你想,如果是百绫,这帮人起码会掌握你的外形特征。知道你是祭种,便不可能不对你设防。再者,百绫巴不得你去红提村,又怎么会叫人拦在这儿?”
这话有道理,苏慕折认同,那还会有谁呢?
“眼下想这些没有意义,不管如何,还是先到红提村最为要紧。”沈天均刚想牵苏慕折的手出去,谁知拉不动,回头看见苏慕折的眼睛盯着一处不放。
“这是?”苏慕折蹲下身,看见了一个眼熟无比的宫牌。
二人齐齐蹲下身,那牌子挂在领头人的腰间,沾了许多灰。苏慕折伸手握住,察觉后面有字,反转一看,上面竟写着凤观二字!
“凤观人?”苏慕折低声惊呼道。
“难道他们所言不假,真是凤观国主派来的?”沈天均回头去翻其他人腰侧,发现都带着凤观宫牌。
然而这个猜测被苏慕折的另一个想法打断,“也不一定是国主亲派,兴许还有另一个人同样有资格授予这样的宫牌。”
说罢,二人抬眼对视,异口同声地吐出三个字,“张廷恩。”
两个人从石群之下走出来,苏慕折一边走一边说,“可张廷恩为什么有意派了人手在这里拦住咱们,而且这帮人不简单,说是人,却怪异地害怕阳光。”
沈天均跟在他身后,“也许红提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二人掠过郑利走到马车前,郑利看着他们眉头紧锁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那种无法插/入的紧密氛围叫他有些难受,只能躲在一边假装不在意。
“会不会张廷恩也学得什么祭种的练就方法,与唐刃相似,弄了这些个非人非鬼的东西。”
交谈没有结果,苏慕折摇摇头,又冲沈天均使了个眼色。沈立从车里下来,瞧见外面站着两人,立刻抹了抹眼角,然后朝他们郑重行礼。
“不必如此。”苏慕折伸手扶他。
“妹妹吓坏了,我原是答应她这一路都会护好她的。”沈立看起来有些沮丧,他也是被吓坏了,妹妹头一遭如此玩,他比任何人都紧张。
“这不是护得好好的?你再是周全,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反倒你愿一己之力拼得她毫发无损,也是只有你才能如此。我们这一路还需你指点,大家都是互相扶持的。”
沈立点点头,连连又道了几声谢后,钻回车里了。
“如今是好事好话做全,离红提村还这么远,怕是要一同埋做黄土在此了。”郑利的话像一盆冷水泼来,浇得二人清醒。
沈天均看向苏慕折,刚要说话,苏慕折便伸手摆了摆,他看向郑利,“你怎知我们一分水粮都没有?”
说罢,沈天均有些讶异,苏慕折回头解释道:“虽然剩下不多,但大概能撑一些时日。那帮人实在贪心,我怕搬下来水粮太少,激怒了他们,让沈丹受制于危险。”
听此,沈天均轻笑一声,竟连自己也没想到这样普通的小花招。
“把那些尸体处理了吧,暴晒烈日下,我们会更危险。”苏慕折指着石群下那块不大的阴影处,得了这块空地,也算是真正地稍作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