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完美的痛苦(1/1)

关于百绫那枚戒指,流传的版本很多。有人说它能控制长越山头所有的毒物,有人说它自身带有毒性最强的毒。

寒洞内,苏慕折站在沈天均面前,他眼看着沈天均捂住胸口的位置坐在地上,他的右脚脚踝在小幅度的颤抖,唇色有逐渐加深的趋势。

沈天均抬眸,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地,澄澈得像一个新凿开的湖。半晌,他只是微微颔首,似乎对如今的局势没有半分怨言,没人知道沈天均此时在想什么。

苏慕折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眼前的男人与他的交际时间不长,可从凤观到这儿,又好像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

他本来是不信苏爹的话,那个人说沈天均看中了自己。从凤观出发来到这儿,到如今沈天均中毒在自己面前,苏慕折的每一丝注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路,沈天均的确很照顾自己,小到一个关切的眼神,大到如今冒险只身前来,只为了带走自己。

其实苏慕折想起了自己成为祭种的事情以后,便对身边人抱有不大的希望了。虽然并未完全想起所有的细节和人,可是那段回忆给苏慕折的感受是黑暗而冰冷的。

好像,他的人生是广袤无垠且黑暗的,没有光亮,没有温暖,没有人会为了自己全力以赴。

同时,苏慕折当然知道自己的血是救不了任何人的。他是祭种,抵御百毒的根源是自己的血更毒。

所以,在凌风这件事上,他存了私心。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祭种能抵御百毒,肯定是因为血能解毒。

可是苏慕折知道,自己不是的。

他同样也是个怪物,是历经磨难由人直接跃升成为怪物。

苏慕折想起了成为祭种的日子,他身上背负了很多人命,这种沉重压抑的回忆,仅仅只是掀开一角他都痛得难以呼吸。

可是在今天,他为了沈天均能活,默认了凌风的死。

血是自己给的,提议是百绫的,苏慕折知道在凌风这件事上,自己是帮凶。可是药只有一瓶,在无法选择两全的路上,他毅然抉择了沈天均。

在苏慕折心里,沈天均要干净太多。他是将军,是敌人,却救了自己。寻找萧卿的路很难,沈天均却不显露半分怯懦。

苏慕折垂眸看着沈天均的脸,他想,如果沈天均找不到萧卿,也许在往后余生的日子里,会无比遗憾。

“只要你把解药给他,我听你的。”苏慕折看着沈天均,声音低低地说道。

坐在地上的男人缓缓抬头,这时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苏慕折说不清那是什么,他只想着像自己这样的烂人,即便是暗中堕落成泥,大约也是没有人在乎的。

沈天均如今在这里,也只是一位好心将军恰逢拥有的责任心。他来到长越山的目的是萧卿,如果他死了,像他们口中那样美好的萧卿,就没有人可以去寻了。

这样想着,苏慕折又想到外头等着他的林越之和常校尉,还好,他身边有太多人可以陪伴。

当是一场报恩,报恩这些人给自己带来的短暂温暖吧。

苏慕折回头,看见百绫勾着嘴唇看自己,她胸膛上下起伏几下,“看来,你是真的把他当成朋友了。”

“他对我有恩,我只想报恩。”苏慕折说。

身后的沈天均捂着胸口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毒性仿佛越来越强,强到听见刚刚那句话时,心脏有一瞬间的麻痹。

“咚。”

百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葫芦状的瓶子。苏慕折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朝她伸出手。

两只手交叠瞬间,苏慕折忽然手心一翻,整个手掌覆在百绫的戒指上,那锋利的刺瞬间刺入苏慕折的肉里。

“嗯!”很痛,苏慕折收回手,身后的沈天均看见这一幕,脸色瞬间白了。

“你干什么?”沈天均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没办法支撑自己。他稍稍一动,便痛得心脏都麻痹了。

苏慕折连连后退几步,整个人撞上冰冷的岩壁,他的手心有个很深的血洞,很小,血疯了似的流出来。

百绫冷笑一声,她低头看着覆盖了原本沈天均血迹的血,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可悲又可笑。

靠着岩壁的苏慕折慢慢滑倒在地,众人眼瞧着他身体剧烈颤抖着,摊开的掌心汩汩流血。紧接着,苏慕折打开瓶塞,里面有几个药丸。

他哆哆嗦嗦地倒出一颗塞进嘴里,坐在一侧动弹不得的沈天均表情一滞,喉咙瞬间发紧,随后低声问他。

“你……在帮我试药?”

苏慕折没有回答,沈天均震惊地盯着他的脸。

“说话!”沈天均喊道。

苏慕折抬起脸,两眼红得可怕,他的下巴微微发抖,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如果……如果我是因为自己解毒没事的话,这个伤口一定会很快好的……”

“如果不是呢?”沈天均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几近咬着牙齿问他。

如果不是……苏慕折没有回答他,如果是解药解了他的毒,那其本身的祭种体质便不会进行第二次解毒。

这个伤口就不会像刚刚那样恢复正常,而是一直保留这种血洞,恢复也会和常人没有区别。

刚刚那一刺很用力,顶进掌心深处,血便流得很多。而且,百绫这枚戒指的毒奇痛无比,即便用了解药,这种痛会持续几天时间,才慢慢消退。

如果这解药没用,苏慕折很快就不会感觉到痛,他的祭种体质会帮他直接恢复正常。

半晌,苏慕折看见自己的血还在流,血洞没有愈合,同时自己的身体除了掌心发痛,其余地方没有什么问题。

他抬眼看了看捂着心脏的沈天均,已经波及心脏了。

苏慕折把药瓶丢到他怀里,“吃了,快。”

沈天均颤着手,将药倒出来,瓶子上全是苏慕折的血,他的药丸倒出来时也沾上了血。

“快点……”苏慕折虚弱地轻声喊道 。

沈天均服**丸,他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像是被塞进几百斤的石头,沉重得连动一下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他看向旁边的苏慕折,对方的手掌都是血,痛得全身都在发抖,眼睛都是因为憋而发红发肿。

“你还真是不信我。”百绫扯起地上原本已经要死的薛白,替他粗暴地抹掉嘴角的白沫。

“没准,这孩子真能成为第二个你。”百绫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就是这眼睛,不明白是中了什么毒,说不准改一改,还是能用的。”

没有回答百绫的话,她把薛白粗暴地扔到板凳上,薛白刚刚经历完九死一生,根本无从反抗,被人丢来丢去毫无办法。

紧接着,百绫剥光薛白上半身的衣服,上面的皮肉算不上完好,很多陈年旧伤,一看都是虫子咬的。

苏慕折拽着壁岩上的一颗石头坐正,他看着百绫的动作,便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

听此,百绫与沈天均同时看向他。

“他不是你说的那块料,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也许他顶得住你戒指上的毒,但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他绝对不行。”

沈天均不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其余的祭种也不知道,他们还都是挣扎在百蛛毒坑的祭种们,压根不知道要成为苏慕折这样完美的祭种,到底还要经历哪些丧心病狂的实验。

世人大多也只知道所谓的百蛛毒坑,可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祭种,那只是第一关。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呢?而且,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走出百蛛毒坑了,这小畜生走出来了,眼睛变异我还以为是延迟失败呢,没想到这会又能抵抗我戒指上的毒。”

苏慕折眼神变得很冷,“就算你要接下来的事,也需等待时日,我那次不也是隔天才进行的么?”

一侧的沈天均听得云里雾里,他看向精神萎靡的薛白,他时而睁眼,时而闭眼,看得出来,他已经快要支离破碎了。

沈天均动了动脚,还是很疼,但是心脏的位置已经好了很多,他将手慢慢挪到腰后。

“你那次是完好无缺地从百蛛毒坑出来了,这小子眼睛瞎了,我瞧着就算能走到最后,眼盲这一条就已经算是失败品了。”

百绫的语气就像惋惜一只蚂蚁的死亡,轻蔑且毫无意义。

“苏慕折,你应该庆幸现在眼前有这小畜生吸引着我,没有他,你这朋友早就被我弄死了。如今中了毒,我还挺高兴,安分下来一看,有做祭种的苗头。”

百绫笑意不达眼底,打趣式的话语却没让任何一个人觉得好笑。苏慕折的表情更冷了,他看着百绫的脸,整个表情都充斥着厌恶与警告。

“好了好了,既然咱们说好了,我不会动他,还会派人给你的好朋友送出去的。”百绫笑了几声,不正经地走到苏慕折身边,拿手勾了一下苏慕折的下巴。

“你这一生气,这个漂亮的脸蛋啊都不好看了。”

一侧的沈天均看着她的手指在苏慕折脸上抚摸着,表情痴态,看起来十分可怖。

而苏慕折也没躲,只是冷淡地坐着,手心朝上止血,指尖惨白微颤。

沈天均心里慢慢对百绫这个人有了一些认知。

这个女人是绝对的变|态,她对生命毫无怜悯。听她说起和薛白在一起的那伙人时,表情像是派了几只狗一样,理所当然。

她一定是知道那些人已经死了的,可是百绫没有半分惋惜。

对待苏慕折,几近疯狂地执着和占有,那对眼睛散发着对苏慕折癫狂的痴态,那种痴态绝非男女之情,更像是对待自己创造的艺术品的喜爱。

只是这艺术品沾了血,上下没有一处是创造者的爱。

从刚刚偷袭自己,使自己中毒的路数来看,这女人心狠手辣惯了,还是个爱行卑鄙手段之人。沈天均心里盘算着,与这女人斗,就要有百分百压制的能力。

否则,他看了看自己的脚踝,这就是下场。好在支持他的还有苏慕折,不然的话,这会儿自己应该是躺在这里的死尸。

只是想到苏慕折熟练试毒试药的样子,沈天均很难想,在过去的那么长时间里,他到底经历都是些什么事。

“如果他能顶住,你多了个伙伴,不应该高兴吗?”百绫说着,忽然取下头上的额饰,在取的时候非常小心。

不是担心额饰,而是那双手一直在频繁地整理脸上的面罩。沈天均注意到她动自己脸时难得的慌张和小心翼翼,他不禁想,这面罩下的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苏慕折蓦然闭上眼睛,似乎在回避。

沈天均转过脸,看向百绫的动作。

只见她摸着取下来的金玲蛛纹额饰,摸了几下,然后咔嚓一声,单独把蛛纹拆了下来。

片刻,她嘴里念了几句话,然后打开蛛纹外的金色盒子。

在场的众人看见百绫手上冒出一个白色的蜘蛛足,沈天均眼眸凝聚在那掌心的盒子上,一只小巧的白色蜘蛛慢慢攀爬出来。

全身白色的蜘蛛,没有一点其余的颜色或者纹路,这很少见。

百绫笑了一下,看向苏慕折,“你不想见见老朋友?”

苏慕折没有说话,依旧闭着眼睛。百绫笑得更欢了,她摸了摸那蜘蛛,然后俯身捏开薛白的嘴。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那只白色的蜘蛛从薛白嘴里进去了!

顿时,那些祭种们浑身寒毛竖起,一个个躁动着。沈天均看着薛白光裸的后背,半晌,那只蜘蛛隔着薄薄的皮肉出现在他后腰的位置!

“快看快看!那东西跑到腰上了!”

“好恶心……怎么回事……”

祭种们恐慌地议论着,苏慕折依旧靠着墙壁眼睛闭着,沈天均呼吸微微一滞,他看见那蜘蛛明显在皮下的位置蠕动着,像是在找某个位置。

突然,还在精神恍惚的薛白眼睛瞪大,他刚要动,就被百绫一脚踩上后背,后腰的蜘蛛忽然剧烈地动起来,好像在啃食什么。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救命……啊啊啊!”薛白大叫着,浑身变得很红,后腰的蜘蛛快速剧烈地啃食着什么,在皮肉表面留下一道弯曲的白色痕迹。

沈天均眼睫一颤,他的脑海猛然想起了一个画面,好像某个晚上,苏慕折脱了衣服,他的后腰也有这种类似的痕迹!

他心里慢慢被什么浸透,鼻腔里像是被灌进了水一样,看着眼前薛白痛苦大叫的样子,这一路上薛白能从嘴里蹦出半个字来,都算是难得。

可在百绫手下受折磨时,每次都痛不欲生,喊得撕心裂肺。

那苏慕折呢?

沈天均僵硬地转过头,看到苏慕折颔首闭着眼睛,没有什么表情,听见喊叫也没有动。

这是祭种的流程,沈天均被震惊到大脑瞬间空白了,这些事,眼前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苏慕折经历过的。

如果苏慕折不是完美祭种,他也许早就在这一场场的折磨中死去。

这种死而不得,是他们口中的完美,却是苏慕折这一辈子难以忘怀的痛苦。

这个想法一经升起,沈天均的愤怒宛如在一瞬间在胸口中爆发!

杀了她,杀了百绫,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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