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凤观下了一场大暴雨，泥水冲刷着这片亡土，稀稀落落的雨打在营帐上，营帐里飘来暖香的气息，里头躺着一个人。
脚步声传来，带着浓厚的雨水气息闯入营帐里，苏慕折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开启一条模糊的视线。
他嘴唇微微张开，吐露着淡淡的气息。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一张横在自己上方的脸。
那脸是狡黠又猥琐的，看见自己张开眼，立刻露出不明的笑，两眼侧深深陷进如蜘蛛多足的皱纹，嘴巴呼气带着日积月累的淡巴菰味道。
“……谁……”苏慕折轻轻问，四肢还处在瘫软的感觉，像是被钉在床板上，无能为力起身。
“你爹我都忘了？”苏父笑着，苏慕折慢慢恢复感知，于是扶着床沿起身，苏父退到床阶下。
爹？苏慕折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陷入了沉默。反而苏父走上前，充满深意地一手搭在他的肩头。
“你生了场病，都给忘了。你知道这是哪吗？”
苏慕折迷茫地看着他，抬眼扫视周围，自己身处营帐里，刀剑皆聚，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这儿的。
“沈将军呀，看上你了，就把你接到这儿，我跟你弟弟也来了。”苏父说着，坐到苏慕折身边，替他理理身上睡乱的衣襟。
还没等苏慕折完全理清思绪，营帐外传来声响，身边的苏父立刻站起身，走到旁边，像是静待什么大人物的到来。
营帐被掀开一个褶皱，沈天均从外侧弓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少年，一个年纪大些。
“我听说你醒了，还好吧？”沈天均来到苏慕折面前，他垂头看着苏慕折的脸，发现对方好像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怎么说呢，好像变得呆呆的，不怎么灵光了。原本的苏慕折虽然看着也是单纯的样子，但眼里绝不是空空无物。
“慕折哥，你都睡三天啦！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林越之大大咧咧坐到苏慕折旁边，抬着他的胳膊东看西看。
苏慕折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不过也没有收手抵触，只是眼里更加不解，“你是？”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沈天均脸色微变，“你不知道他是谁？”
苏慕折看了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后，缓慢地摇摇头，神情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
“什么？我是林越之啊，一天到晚接你下山呢，那天均哥呢，你记得天均哥吗？”林越之听见他不记得自己，立刻激动站起身问道。
苏慕折还是一样的反应，迷茫又懵懂。
怎么会这样？沈天均沉心想着，苏慕折失去意识前，是看见了那张人皮。是那张人皮有问题么？
可是看了人皮，就忘记了所有事情未免太诡异。
沈天均指着旁边的苏父问他还记不记得，苏慕折还是摇头。
“沈将军，我们先出去说吧。”常校尉从身后来到沈天均耳边小声道。
沈天均心想也是，于是把林越之留在营帐里。他和常校尉走出外面，雨还下个不停，两个人来到另一个营帐里。
“那张人皮属下已经从宫里弄出来了，叫人看过，不是同一个人的。”常校尉说着，“还有，那个香炉，那些金色的东西是金器烧融后留下的痕迹。”
人皮的事现在是肯定查不到什么的，一来苏慕折无端失忆，二来这皇宫里真正知道点什么的人已经都没了。
就算有，大约只有那个国主赵盏成和巫师百绫才知道。
“你说金器烧融，香炉里怎会有金器。”
“不止如此，根据那烧融的痕迹来推算，金器肯定不大，而且也是烧了没多久的。”
听此，沈天均摩挲着下巴，脑内仔细想着不大的金器有哪些，皇宫里左不过是戒指、金镯、步摇、耳坠或是脚链。
“沈将军，那金器烧融的份量极小，属下觉得是戒指或是耳坠的可能性大些。”
耳坠和戒指？沈天均想着，忽而忆起有一次行军，萧卿得了个很特别的戒指，当时是在雾州城所得的。
好像也是金的，可是萧卿很少戴，沈天均没法确信。可是，常校尉说那是烧了没多久的，也就意味着萧卿很可能是被赵盏成带走了，也许还活着！
沈天均心里忽然被什么填满，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是交代常校尉这个事不必张扬。
“那，苏慕折的失忆的事该如何处理？”常校尉问。
“看完人皮后，苏慕折直接就失去了意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可是沈天均现在手上的线索太少，而且他确定如果要找到萧卿，苏慕折一定是个很关键的环节。
“也许，我们可以问一问苏父。”
说罢，常校尉得允便把苏父叫进来。沈天均打量着他，对方弓着背，脸上攒着笑。
这个人，沈天均是不大相信的，从那次地牢可以看出来，他待苏慕折肯定是没有那个小儿子好的。
可怪就怪在，那日苏慕折愿意帮他们出来，且为之求情。
“苏慕折是第一次这样么？”沈天均明白他不会展露担心，可如此司空见惯的样子。让沈天均不得不怀疑，苏慕折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那苏父显然也是表情一愣，于是摆摆手，露出一口金牙，“沈将军这怎么可能呢？小慕是我苏家精心培育的孩子，有这样的毛病咱们早给治了。”
小慕，这还是沈天均第一次听到苏父这样的称呼。他看了一眼苏父的脸，精心培育？培育一个孩子进宫取悦国主？未免太费事了。
而且，按照苏父的说法，如果真是精心培育一个人进宫，怎的苏慕折坐了两年的冷宫，最后终了呢？
沈天均冷脸走前苏父，一手搭在他的肩头，重重地，带着几乎要把他摁进土里的力气。
“哎哟！沈将军，我、我说的都是真话呀！”苏父立刻疼得呲牙咧嘴，做出求饶的手势。
“那还不说实话实说！”常校尉从后面踢了一脚苏父，沈天均松手后退，苏父便哎哟一声跪趴在地上。
“沈、沈将军，这家丑不可外扬，您就不要逼我了……”
沈天均脸色一冷，转身漫不经心地走到刀枪架子前，随意挑了一把短刀，上下端详着。
“苏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你要面不要命，总有人比你惜命。”常校尉从后面抓住苏父油腻的湿发，让他看向沈天均。
看见沈天均动作的苏父立刻哆嗦喊：“我、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