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1/1)

魏西陵此行只带了三千精骑, 萧暥知道魏西陵的战场指挥能力,三千人足够了。

曹满自己率领千余骑兵遁逃,留下倒霉的费庸断后,说白了就是让他拖住魏西陵,好让曹满成功脱身。

费庸倒不失为一员猛将, 只可惜对手是魏西陵, 最后数万重甲武卒全数投降, 刨除之前攻打鸾吾城的战损。降卒两万余,被尽数收编。

魏西陵用不着这些重甲军, 于是近两万装备精良的凉州军尽数归了萧暥。

某狐狸美滋滋地搓着爪子全盘收编, 他今后还要和北宫达决战,这两万重甲武卒有大用处。

此战曹满损兵折将,主力精锐折损过半, 即使他逃回凉州府也已经是大势已去。

不是萧暥不想乘胜追击,他知道他自己也已经到了极限, 强弩之末。再使劲作下去, 一旦在凉州病倒,他就只能退兵, 回大梁养病。

等到过了冬天,明年开春再来,曹满也缓过劲来了, 即使没有以前那么强悍的实力, 但是再想一鼓作气拿下他, 就没那么容易了。

再者, 凉州境内地形多变,又是月黑风高,夜晚追击不确定因素太多。加之费庸拖住他们近半个时辰,曹满早就跑得没影了。

所以萧暥决定今晚在鸾城修整一晚,让将士们也好好放松一下,再一鼓作气拿下凉州府。

这半个多月来连日征战,都快把人逼疯了。

鸾城虽然是坚壁清野,但是曹满的五万军队可是带足了粮草物资来攻城的。现在五万只剩下两万余,食物绝对不缺。

萧暥是那种即便是再艰苦的条件下,也很会苦中作乐的人。他下令将多出来的牛羊肉煮了,今晚敞开了吃喝,可惜没有酒。

其实古代军队作战,有不少都随军带着酒的,比如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军,上阵之前都会喝酒,所谓酒壮英雄胆。可是魏西陵这死脑筋不开窍,完全没法沟通。

而且他冷着一张脸,气氛都被破坏掉了!

倒是魏瑄丝毫都不受魏西陵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影响,从城楼上直奔下来,一双墨撤的眼睛目光熠熠。

“皇叔!”

然后居然展开手臂就是一个熊抱。

魏西陵也难得展颜微笑了下,锤了一下魏瑄的肩膀,“好小子,长高了。能打仗了!”

某狐狸在旁边幽幽地低咳了声。……唔,他带着魏瑄打了那么久仗,都没这待遇。

其实要说以前,魏瑄也抱过他两次,但总觉得和他刚才抱魏西陵的那一下,不大一样。

刚才魏瑄满脸的激动和兴奋,那一抱充满了男人间的信任和情义。

可到了他这里,滋味总觉得有点不对。但哪里不一样,萧暥又说不上来。

转念一想,可能以前魏瑄还没长高,所以每次都是埋首在他胸前,手还绕过他的腰勒得紧紧的,好像是要牢牢抓住什么,一松手就会消失了。

结果萧暥还是没闹明白,都是男人,差别到底在哪里?

就因为魏西陵是战神?

某人觉得自己可能抓到了关键,大概没错了。

如果萧暥换是魏瑄这血气方刚的年纪,看到魏西陵,又是自己的叔叔,估计也是这反应。崇拜!崇拜!崇拜!

所以这魏瑄对魏西陵的感情,应该是跟对偶像差不多罢。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对,也不是所有少年的都会崇拜魏西陵。

比如原主那货,崇拜似乎没有多少,就剩下了死傲娇!冰山!活该讨不到媳妇!

萧暥摸着嘴角不怀好意笑了笑,他好像抓到了精髓……

恰好魏西陵看过来,“作甚?”

萧暥反应极快:“哦,对了,西陵,你从陇上过来,看到我儿子了没有?”

魏西陵:……

沙场征战,都是一身血污,萧暥让魏瑄先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大伙儿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但是犒赏三军怎么能没有酒,他正琢磨着暗戳戳去搞点酒,就见魏西陵一脸严肃地看着军事地图。

萧暥内心嘶了声,先想办法支开他。

“西陵,你不去洗洗?”他指了指脸上。

魏西陵的脸颊下方有一处血渍,应该是作战时沾上的,不大明显,但他还是谨慎地用披风的边角擦了下。

萧暥心道:果然是洁癖。

其实萧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他鏖战一整天,脸上身上都是血污。

他当即表示,“军中设施简陋,也就那么一两个木桶,还得费柴火烧水。西陵你先去洗,我待会儿。”

嗯,只有把你支走了我才有机会去搞酒。

旁边的刘武道:“萧将军,用不着,后山有温泉。”

“野外?”魏西陵蹙眉,看了一眼萧暥,“不妥。”

刘武大咧咧道,“主公,都是老兵油子,讲究这作甚,兄弟们都去洗了。”

萧暥默默脑补了下一群人下饺子的场景,画面着实有点美。

魏西陵沉默不语。

刘武赶紧道:“兄弟们人多,去的是山下的泉湖,山上的泉眼太小,所以没人过去,但是水更热。”

山就在城后,正如刘武说的,山坡平缓。山间有泉,泉是活水,池子不大。

天色已晚,一盏风灯照着冬日枯黄的草木。

萧暥一边解甲,一边道:“西陵你都来了,不泡个泉?”

魏西陵:“不用。”

萧暥搞不懂,“你既不泡泉,来做什么?”

魏西陵道:“山中野兽出没。”

萧暥一愣,莫不是来护他?但这也想太多了罢,这山那么矮,有的都是山鼠兔子之类的,有更好,烤了吃。

他试了试水温:“西陵,温泉很解乏。你真不泡泉?”

一边心里腹诽道:你既不泡泉,又不走,那岂不变成围观了?这多尴尬啊?

萧暥手又犯欠了,扯了扯他的战袍:“难不成你还怕我看?都是男人,我看你做什么?”

魏西陵蹙起剑眉:“走开。”

……

片刻后,

萧暥:好看!

月光下魏西陵皮肤光洁清透,沙场百战居然全身上下连道疤都没有,果然不愧是战无不胜的战神!

而且肩宽腰窄,肌肉紧实,线条凝练,比例没得挑,这身材真好啊!

“西陵你……”

魏西陵:“闭嘴。”

萧暥有点委屈:我什么都还没说。

风灯的光正好投射到魏西陵侧脸,将料峭染得柔和,他蹙着清隽的眉,少了点冷冽,多了分俊雅,不知道是不是温泉热气熏的,好像脸还微微有点红?

萧暥心道,这人脸皮还真是薄啊,就不怀好意地想暗搓搓作弄他一下。

“别动。”魏西陵忽然道。

萧暥立马收住想做坏事的爪子。

心中顿时一惊:奇了怪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打鬼主意?

水汽氤氲间,魏西陵忽然靠近。

这池子本不大,萧暥心里发虚,往后一退,背就抵在了森冷的池壁上。

魏西陵不动声色地就势抬起一条手臂撑在石壁上,和他压近的胸膛形成了无可遁逃的严密包围。他本来就比萧暥高上些许,此刻居高临下凝视着,和安阳城抓到某人时如出一辙。

萧暥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完蛋!

……难道他刚才想干什么坏事,魏西陵都猜到了?

魏西陵一脸严肃抬起手,覆着薄茧的指尖触上萧暥胸前光洁匀实的肌肤。

温湿的水汽中,他的声音低沉:“怎么来的?”

灯光朦胧映着萧暥胸前莹白如玉的肌肤,波光漾动间若隐若现着一点淡淡的梅花痕,印在心口的位置,那是噬心咒的痕迹。

前几次萧暥身上有妖娆的绣纹遮盖,魏西陵不忍直视,所以才没发现。

他这一触之下,萧暥顿时嘶了口冷气。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靠在冷硬的行军榻上,冷汗将衣衫湿透薄薄地贴在身上。一只骨节突兀的手紧紧攥着心口,脸色苍白如寒冰剔透。

他面前站着一个人,仙风道骨看不出年龄,声音清玄悠远,若空谷回音。

“这是苍冥秘术的噬心咒,目前有两个办法,其一,我先用草药给你压制住,徐徐为你调理,你此后要跟随我修玄,我可破例收你为闭门弟子,以玄门之法慢慢化解体内的噬心咒,但是这个过程要三五年,在化解噬心咒期间,你必须日日打坐闭关,不可间断。”

萧暥从榻上艰难地支起身子道,“先生是说,这三五年间,我不能自如行动,形同废人?”

那长者点头,“这几年间,你会和现在一样,浑身虚乏无力动弹不得,除了打坐,其实你也做不了别的事。”

萧暥心中一沉,“那另一个方法是什么?”

“其二,我现在替你拔除噬心咒,但是拔除的过程极为惨烈,痛比钻心锥骨,你未必能挺过去,且此法伤身甚重,会使心脉具损,今后重疾缠身,怕是不得长久。”

萧暥深吸一口寒气。隽秀的眉紧蹙。

三五年。

三五年过去,恐怕什么都晚了。

他当初没能保住姑姑,兰台之变的熊熊烈火一直在灼烤煎熬着他。

江州还有太奶奶,义父,西陵,澈儿……

他必须保住他们,保住他的家……

如今局势艰危,他不能动弹不得地等上三五年,恐怕到时候,等他闭关结束,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抬起苍冰般的脸容,淡声道,“麻烦先生替我拔除噬心咒。”

那长者闻言长眉微蹙,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悲悯的哀怜。

“你可想好了?”他问,“拔除噬心咒之痛非常人能忍受,你身体虚弱,也许都撑不过去。”

萧暥静静道,“拔除罢,我受得住。”

……

拔除的过程他不知道,应该是痛昏过去了。

他意识迷糊气若游丝间,隐约听到帐外云越焦急的声音。

“主公!主公怎么样了?”“让我进去!”

那声音沙哑还带着哭泣。

萧暥顿时一震,忽然回过神来。

想起一件事,他穿越过来后,从来没见云越哭过。云家小公子刻薄傲娇看不起人,但是从来没哭过。

那一次云越居然哭了。

他很难想象当时强行拔出噬心咒有多惨烈。拔除后几天都不能下地,但他记得不错,原主好像没多久就直接披挂上沙场了?

特么的太彪悍了。

但是原主使劲作,他就惨了。这娇病的壳子若不是谢先生替他续命,可能早就挂了。

虽然平心而论,他也没比原主作得少……

萧暥按着胸口一阵心悸,支离破碎的记忆如海潮翻覆。

魏西陵蹙眉,“疼?”

萧暥意识恍惚间道,“别人碰不疼,你碰就疼。”

魏西陵心中隐隐一震。

他沉声道,“你这伤莫不是和当年有关?”

当年的事萧暥一直决口不提,问就是不记得。在安阳城都逼他到这个份上,生死攸关依旧咬死一个字都不肯说。

魏西陵剑眉紧蹙,刚想追问,就见萧暥靠着池壁虚弱地喘着气,神色清惨。

此刻他只觉得往事翻转间心绪不宁,长久被他压下来的病痛又有发作之兆,胸中血气翻涌,他再也没心思想作弄魏西陵了。探出手就胡乱去抓岸上的衣衫。

夜间的山风吹得他浑身一颤,他还来不及系上衣衫,身子就是一沉。

……

鸾城郡守府。

军中的菜都是大菜,做得虽然糙,但是量足,这一回管吃撑。

虽然最终萧暥没有搞到酒,大伙儿竟然也吃得热火朝天。

“喂,小公子,你急什么,你家主公还在洗浴,你去做什么?”刘武大着嗓门嚷嚷道。

云越正要出门,忽然站住了,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阴鸷,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主公在洗浴?”

刘武道:“我当然知道,我推荐他的地儿。就在后山上。”

“你说什么?”云越细眉竖起,眼中顿时怒意横生,“你让主公去野外洗浴?!”

刘武大咧咧道,“野外怎么了?兄弟们不都这么洗,他一个老兵油子,谁要看他?”

云越简直不想跟这厮说话,转身就要往后山去。

“喂,小公子,我主公也在那里,别说我没告诉你。”

云越顿时脚步一滞,他以往见魏西陵一直有点发憷。

他直眉瞪眼看着刘武,“你说什么?”

刘武理所当然道,“哦,他们一块儿洗浴,军旅中哪那么多讲究,都是男人又没姑娘。”

一起?洗?

魏瑄刚捧着给某人准备好小灶走进来,听到这话顿时整个人僵住了,睁着一双墨澈的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魏西陵疾步进来,怀中还紧抱着一人,乌黑的发丝带着湿气如垂云流瀑,遮住小半边脸,露出清削的下颌,雪白的衣衫松散,紧闭着眼,隽秀的容色苍寒凄清,哀艳绝伦。

魏西陵面如寒霜,“军医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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