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果然准确,傍晚,天边的橘红云朵还未褪色,豆粒大小的雨点已经溢满半空。
秋季的第一场大雨,迅疾的,潮冷的,滋生出无数隐晦的苔。
沈竹音坐在沙发上,被淹没在一片黑暗里。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未想通。
他等了很久,房门微响,闻驰进来,打开了客厅的灯。
闻驰看到沈竹音抱着膝盖蜷坐,浅色头发遮挡眼睫,脸色比冷色灯光还要苍白。
沙发上的人动也不动,像没发现他回来了似的。
闻驰倒了杯热水,坐在沈竹音身边:“人抓到了,一个小记者。”他揉了揉沈竹音发顶,安慰说,“没事的。”
杯子被塞进沈竹音手心,高温仿佛让他冷冻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沈竹音过了片刻,缓缓开口问:“如果那人已经把偷拍的照片传给了别人……”
“你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怕。”沈竹音紧捏着杯子,汲取温度,声音却是冰冷的,“合同上说,这段关系要保密。好聚好散,不好的传闻会影响到我。”
“沈竹音,什么叫不好的传闻?”
沈竹音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像雨滴打在冰层上:“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不好的。”
太冷了,他身上的每一寸都要凝成冰,然后被狂风刮成齑粉。
但是闻驰又暴怒地用手掌揽过他,把他扣在怀中,像举着火把靠近他。
沈竹音偏头躲过闻驰的抚摸,闻驰的手僵在半空。
Alpha感到无力,不知该把沈竹音怎样才好,只叹息般地说,“别这样对我。”
“闻先生想要我哪种态度对您,以我们的关系,上床就可以了,我对先生来说毫不特殊,也配不上先生的哄,”沈竹音抬眸,对上闻驰猩红的眼眶,“还是先生现在就需要……需要使用我……”
苍白的手指哆哆嗦嗦解扣子,放在平日很简单的动作,今日却徒劳地解不开。
沈竹音去扯去撕,两颗精致的扣子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客厅激起寂寥的声响。
“沈竹音!是不是我说一句分开,你就满意了!”
闻驰站起身,暴怒的狮子般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雨声越来越大,混着闷雷和闪电,沈竹音听得最清楚的却是闻驰沉重的呼吸声。
他以为闻驰会说分手,会让他从房子里滚出去。
但耳畔响起摔门声,接着,房屋里只剩他一个人。
沈竹音蹲下,慢慢捡起两颗纽扣。杯中的热水早变冷了。
外面传来引擎声,在秋雨夜,闻驰离开了。
*
“噗,被家里那位赶出来了?闻驰你也有今天啊。”扬裴说着,转头又再叫了两瓶酒。
他趴在桌面上,一张俊脸都要笑歪了:“所以我从来不对人家许诺什么感情,刷卡就行了。”
两人旁边,瞿斯任喝得半醉,拿出两张亮晶晶的请柬,含含糊糊地说:“日子定下来了,半月后。”
扬裴震惊:“我靠,你真结啊。和那刚成年的小孩?”
瞿斯任眯了眯眼睛,虽然醉,脑子还是清醒的:“都成年了,怎么不能结。我先养他几年,等他读完书,他那时候想离婚或者什么的,我都随便他。”
扬裴“嘿嘿”乐了几声:“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儿子啊,做他监护人?”
瞿斯任侧撑着头笑,也觉得这事弄得挺荒唐,坏不愣登地把话题抛给闻驰:“你呢,打算什么时候领证?”
闻驰开了瓶酒:“没谱的事。”
“啧,不都住一块去了吗?怎么没谱?”扬裴八卦。
闻驰喝了不少,眼睛都熏红了,嗓子发哑,他回答地很认真,说:“他生我的气。”
沈竹音气他,和他闹。
但闻驰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他怕刺在沈竹音心里,让人家疼了。
三人喝了一宿,扬裴酒量最差,倒在酒桌上睡得烂熟。
天慢慢亮起来,落了一夜的雨也收住。
闻驰撑了把桌面直起身,往外走。
“去哪儿?”瞿斯任跟着,送他出来。
“回老宅。”
“不哄媳妇吗?”
闻驰把车钥匙扔给司机:“先解决主要矛盾,再去哄媳妇儿。”
瞿斯任闷声笑,勾着闻驰的脖子说正事:“上次我给你的那些资料你看完了吧,如果要拿到沈竹音的具体病历,恐怕还是往凌市跑一趟。”
“我安排了后天就去,谢了兄弟。”
闻驰坐进车里,摆摆手让瞿斯任回去。
瞿斯任站在路边看着车越驶越远,不知怎的,想起从前的闻大少爷。
闻驰从来都是他们这辈中最出挑的那个,硬气,不服管束,瞿斯任打过的群架里,十次有八次都是闻驰作为刺头挑起的。他谁也不怵。
偏偏刺头更会读书,次次拿年纪第一。
让瞿斯任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刚满十八的那个夏天,闻驰背着家里报名帝国军队的选拔。
以最小的年纪和最高的成绩,被录取。
但阻力重重,闻驰最终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入营报道。
瞿斯任知道,闻驰不是池中物,从头到尾都生着嶙峋反骨。迟早有一天,闻驰会和家族彻底撕破脸。
闻时越和许柏灵的房子在南港,海城最有名的富人区。
闻驰到南港的时候日上三竿,他确定许柏灵已经醒了。
许久不回家,老宅里的仆人见了他都觉得稀罕。张嫂亲亲热热迎出来:“少爷回来啦,我刚炖上您最爱喝的牛肉线粉汤,正好午饭的时候吃!”
闻驰点头,下颌绷出凌厉冷淡的一条线。
张嫂看闻弛眼下泛青,身上带着酒气,一看就是喝酒少眠。
她正想劝一劝,却听到楼梯上穿来高跟鞋声,许柏灵款款下楼了。
张嫂噤了声,快速退了出去。
许柏灵妆发精致地从二楼下来,抚弄着刚做的指甲,笑容温和地看着闻驰:“我就猜到你今天会回来,中午我约了你安伯伯一家来,我们一起吃顿饭。”
别墅里都是按照许柏灵的喜好装饰的。许柏灵爱花,窗台上、茶几上到处都摆了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
今天花瓶里插的是一簇簇新鲜的白玫瑰。
许柏灵俯身抽出一支玫瑰,拿剪刀修剪一番,满意后放回去:“安家女儿今年刚大学毕业,回到她家公司里当经理,你们认识认识。”
半晌没等到回答,许柏灵皱眉:“怎么不说话,小驰?”
闻弛看到许柏灵走得近了,停在一扇玻璃窗前,正正盯着他。
“还因为昨天的事生我气?那件事确实是母亲着急了,”许柏灵拨了拨头发,露出和闻驰相似的眼睛,“但也只是一个警告罢了,对不对?”
闻驰说:“好。”
“什么好?”
闻驰笑了声,像刀锋贴在人脸上一样阴恻恻:“那我也即将给您一个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