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1/1)

可刚走出院门,他就听见里头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婢女仰头看向常校尉,常校尉只说:“今夜的事,不必说出去,做好你份内的事。”

常校尉命人送婢女回常府,想着该会夜宴那边了,走着走着,还没到长延河就看见林越之远远地跑过来。

“你找我?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紧张?”林越之边跑边喊道。

常校尉一听,满头雾水,“没有啊,我找你干什么?”

“那林管家说你火急火燎的,在酒馆那里出了事,让我来看看你,这不我就来了。”林越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刚刚在船上,他瞧见林管家提着酒壶,便过去凑热闹问什么好酒也想尝尝,结果被林管家一记眼刀子飞来。

“去看你那个常哥哥吧,在酒馆火烧眉毛似的。”

就是这句话,林越之以为常校尉出事了。因为林管家从来不主动提及常校尉,只有气急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才会提到他。

林越之下意识没听出来林管家在怄气,便跑来了。

常校尉停顿几秒,看向林越之,“你把苏慕折一个人扔在那里了?”

“放心,我有分寸,我带着他一起下船,让他在岸边等我,郑家那个疯子总不能……跟、下、船、吧?”林越之越说表情越僵硬,他们二人对视一眼。

常校尉立刻骂道:“你带下船那不更完了吗!船上好歹有沈家人,下了船还有啥!你这脑子一天天怎么跟蒙了尘似的!”

骂着,两个人快速往长延河岸边跑去,林越之心虚得不敢回话。

常校尉则是觉得心堵,这边萧卿的事还云里雾里呢,那头苏慕折没准还被疯子缠上!

到了长延河岸边,果然,人不见了。

林越之脸色一下子白了,立刻跑到对面的小摊贩面前问道:“那个,店家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那里有个人,比我高一点,白白净净的。”

那店家正在挑拣折纸,闲得很,“噢,刚刚还在呢,长得挺好看是不?跟一个穿黑衣服的走了,往那个方向走的。”

说着,林越之与常校尉对视一眼赶紧往那个方向追去,他们一走,店家便坐在小板凳上,掏出刚刚收到的一盏银锭子,笑了笑。

长延河岸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是来观赏夜宴外的荷花灯的。再晚一点,酒馆老板就要准备放烟花了,到时满街人满为患,找人就更难了。

林越之与常校尉一边跑一边四处探找,始终没有看见苏慕折的身影。

“这样,你先回沈家那边跟沈将军说这个事,我来继续找。”二人跑得满头大汗,常校尉认为这不是办法,还得由沈家出面才行。

林越之想了想,点头说好,“那你继续找,我先回沈家。”

说完,二人兵分两路。

常校尉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苏慕折跟着走的是郑家旁支郑利,虽然他不认为苏慕折会傻得被人哄骗,可那剩下的也就只有威逼的方式了。

看那郑利以往的疯劲,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常校尉跑了一路,想到与其问路人有没有见过苏慕折,倒不如问问有没有看见郑利,郑利虽然外貌出众,但那脸上显眼的大黑斑却不是一般人有的。

于是常校尉沿着长延河一路问来,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说见过郑利。

夜色愈发浓郁,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整是大伙到长延河纳凉的好时间,常校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他的目光扫过接边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人,可独独没有苏慕折的身影。

这种海里捞针式找人真的太难,可是如今苏慕折下落不明,时机实在太重要,常校尉只能用这种方式尽力弥补后面可能发生的不必要的损失。

等沈家出面,整个燕云一搜,虽然快,但那也是过了一定时间了。常校尉想若是能现在就截胡郑利,那是最好的。

苏慕折和这样的人呆得越久,就越危险。

但他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

林越之跑回沈家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堂屋下独坐着沈天均,脚边是破碎的茶杯,他愣了一下,没想太多还是赶紧上去说正事。

“不好了天均哥,慕折哥不见了!”林越之喊道,椅子上有些死气沉沉的沈天均这才有了点反应,抬起头眼里还有些没发散完的阴郁。

林越之长话短说,把刚刚的事情念了一遍,只见沈天均的眼神立刻就变了,他甚至不那么顾及腿疼了,一下子站起来。

“天均哥,快派人搜燕云吧,那个叫郑利的疯子真的不知道会做什么!”林越之着急道。

沈天均仿若被人夺了灵魂般,站得笔直,垂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状,他微微颔首,走下台阶。

林越之既担忧又依赖地看向他,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一下,沈天均遣了几十位分成好几拨人去搜寻长延河附近。

又让林越之带着沈家的名义去各个酒楼茶馆放话出去,见着郑利活收。

一时间,整个燕云像是分成了明暗两面。夜宴的盛大喜庆之下,那些收到沈将军命令的人开始在口口相传中,变成了一场无声无息的战争。

街头那些本来看不出身份的小摊贩们,酒馆茶楼上聊天喝茶的老板们,青楼小倌院有名的头牌们全都收到来自沈天均放出去的消息。

交易的条件人是沈家,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等不来的一场交易,自然得到消息的人都卯足了劲儿想要找到郑利。

这头,常校尉越是找越是觉得不对劲,他想了想,郑利已经在燕云吃过一次亏了,他把人带走迟早是要暴露的事,这会儿如果还留在燕云,而燕云又几乎是沈家的天下,那他简直自投罗网。

想着,他立刻抬眼看向城门的方向。

一个不好念头涌出来,他要是带着苏慕折出了城,那可真就是大海捞针了。

常校尉立刻往城门那边赶,沈家行事作风低调,哪怕私下里消息传得满天飞,各个沈家门下的势力却依然瞧着风平浪静。

不少人已经派人出去找郑利了,常校尉赶到城门的时候,看见沈天均从城楼下来的身影,下面还有沈家家仆牵着几匹马。

沈天均很少在城里骑马,正如沈家作派而言,他们总是在私下解决掉所有事情,很少在明面上有什么大动作。

这沈将军在城里骑马要么是出兵,要么就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常校尉愣了愣,跑上前,“沈将军。”

沈天均抬眼看向常校尉身后,眼神复杂,“郑利还没出城门,燕云把守严控,郑利没有那个本事能翻墙。”

常校尉喘了几口气,好在沈天均第一时间能想到城门,这要是按自己的反应速度,怕是郑利老早出了城门,再找就难了。

三人沉默片刻,常校尉看见林越之站在不远处有些局促不安,似乎内疚于这件事情的发生。

林越之的本意是觉得他行动快,刚听见常校尉出事的消息心里又急,又觉着不知是真是假。

想第一时间赶去问问怎么回事,还交代给苏慕折要是他半柱香的时间没回来,便不必等了。

林越之的潜意识是认为常校尉不会出事的,可耐不住关心,林管家那人又是不爱搭理人的,难得提及一次常校尉。

他情急之下没有考虑周全,把苏慕折一个人落在长延河岸,更蠢的是,为了避开郑利,又把他带下船,成了最好的下手时机。

这事要是有什么闪失,林越之感觉自己真要活在愧疚里一辈子了。

“好了,你也别丧着个脸,郑利饶是再瞎,多看几眼还能认不出来这不是他要的人吗?”常校尉提特意没有在沈天均面前提那个名字,他瞄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沈天均,默默叹气道。

“就怕郑利恼羞成怒起来,他什么事不敢做?要我说当年萧家不该轻易放过他!”林越之愤愤不平道。

常校尉搭上他的肩,暗中捏了几下,眼神警告式地看着他,“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再说了,眼下要紧的是找苏慕折。”

林越之被捏痛肩膀,心里感觉隐隐不妙,再去看沈天均,他背对着二人,今夜的他看起来似乎格外沉默,而且浑身都是那种即将迸发的狠厉。

沈天均抬腿往长延河走,身后二人对视一眼又感觉跟上,所有人屏气凝神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地跟在沈天均身后。

路上的人已经多到需要相互避让的程度,夜宴的船只传来叫好的声音,众人望去,看见是酒馆老板差人另开了一艘船,上面搭了个戏台子,势要把这城里的氛围炒个热闹。

啰响喧天,他们又绕回苏慕折一开始消失的那个地方。

沈天均站在苏慕折原来站着的位置上,静心数秒,今夜发生的事情一个接一个,而且没有句号,全是让人发堵的。

他背着身后的戏台子精彩演出,光亮映衬着那微冷坚硬的侧脸线条,似乎一切的热闹与他无关。

沈天均看着脚下的石板砖,满脑子却还是萧卿可能死了的消息。或许是因为苏慕折已经在自己面前消失过一次,那回在长越山,面对百绫苏慕折游刃有余。

也许有这样的前提,沈天均心底里更多的反而还是萧卿的消息。

林越之的着急在沈天均看来甚至是不必要的,他认为苏慕折不是个蠢人,苏慕折的确看起来比所有人都柔弱,可沈天均见识过苏慕折面对百绫的样子,他不认为苏慕折是个怯弱的人。

相反,苏慕折的胆识和独特性与萧卿不同。沈天均认为苏慕折是个会反抗的,他比谁都刚烈。但萧卿不一样,他对郑利那种禽兽都能再三礼让。

沈天均身后又传来一声叫好,他看着脚下的石板砖,明明是站在苏慕折站着的位置上,他却始终被萧卿塞了满脑子。

他不由自主地给苏慕折找补一些理由,认为苏慕折是个很强大的人,认为他甚至要比自己心狠一点,来弥补一路上自己对萧卿的追寻偏移。

沈天均也不得不承认,长越山的苏慕折比自己想的还要吸引人,他太多疑团吸引着自己,而苏慕折那张萧卿的脸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谁而说出那句我陪你。

今夜的沈天均感到无比颓丧,这么久以来,他从没有这么不清醒的时候。

听见苏慕折不见了,他的内心有一点慌乱,可那慌乱不足以平掉萧卿可能死亡的消息。

他的脑子和心塞不下苏慕折的消息,可身体却催促着沈天均,要找到苏慕折。

“沈将军沈将军!”不远处,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来,林越之等人回头望去,看见他喘着粗气来到跟前。

“郑利那小子被咱们镖局老板抓到了,听说往郊区那头赶,被送镖的弟兄们抓了个正着。”

听此,林越之立刻打起精神,“天均哥,咱们快去镖局看看吧!”

说完,几人动身前往镖局。然而在镖局,他们没有看见想要找的人。

只见镖局的后院里,一帮人围在一起,中间被压在地上躺着的正是郑家旁支郑利,他似乎被打了一顿,鼻子嘴巴直流血,双眼也是通红的。

大约是镖局的弟兄们脾气爆,而郑利又是个不服输的人,路上起了冲突,才打了一架。

沈天均看了一眼旁边脸上挂彩的弟兄,问道:“你只看见他一个人?”

那弟兄愣了一下,连忙回答:“是,只有他一个,见着咱们也没躲。”

林越之蹲下身,抓起他的头发,“慕折哥呢!”

郑利不怒反笑,笑得咯咯响,听得人浑身发麻,林越之攥紧他的头发往上扯,郑利的表情才变得有些痛苦和扭曲。

“我问你,慕折哥呢?”

郑利看着林越之的双眸,“死啦?哈哈哈哈哈……”

登时,林越之双眼瞪大,常校尉也愣住了。站在一旁慢慢回过头,一步一步走到郑利前面,然后像是没看见似的,一脚踩上郑利的手背。

“啊啊啊啊!”顿时,镖局里传来惨烈的叫声,镖局弟兄们眼疾手快,从侧面捂住他的嘴,让他只能发出闷哼惨叫。

沈天均漫不经心地踩着他的手背蹲下,郑利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他直直地看着沈天均,眼里全是愤怒。

沈天均全身的重量压在那只手背上,几乎要把手掌的骨头给压碎。这种痛苦和**的感觉让郑利只能瞪着眼睛反抗。

“上次不是郑家保了你,而是萧家放过了你。时运不同了,你郑家现在在我沈家面前连提鞋都不配,你是真的觉得我不敢杀了你么?”沈天均一字一句道。

“唔唔唔!……”他想说话,沈天均抬眼,镖局的弟兄便识相放开。

“你最好把我杀了,你什么消息都得不到!”郑利歇斯底里地喊道。

喊完,连镖局的弟兄们都暗暗地笑起来,那些笑像是看穿郑利一切,在众人面前将他剥个精光后的嘲讽之意。

沈天均忽而冷笑一声,慢慢抽|出腰间的匕首,“作为郑家的旁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沈家做交易从来不看活人死人,你死了,也妨碍不了我。”

说着,沈天均握住匕首,几个镖局兄弟顺势摁住想要挣扎的郑利,并且将他的脸控制得死死的。

“你要干什么!我是郑家人,你不能!”郑利这会终于知道害怕了,他看见那锋利的匕首一寸寸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他慌了。

常校尉俯下身将旁边早就看傻眼的林越之拉起来,“这事你不用掺和了,沈将军亲自出面,除非这厮是真不想活了,自便杀了抛在郑家面前,那郑家也只能草草给他一块裹尸草席。”

林越之愣愣地点头。

沈家虽然与萧家也算齐头并驱这么些年,但明面上从来都是对下面各家各户没有特别的打压手段,甚至两家都默契地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独独郑家,出了个郑利,把沈家萧家全得罪完了,还闹得满城风雨。

各家避郑家如避瘟疫,如今沈天均又是当着镖局的面处置郑利,也相当于把消息放出去,沈家和郑家撕破脸的时机就看今晚郑利能不能活。

一旦郑利死了,沈家相当于把郑家抛做弃棋,而门下的翡翠生意以及各路的人脉便任由各家抢夺,这是除了沈家萧家外都喜闻乐见的场面。

这些年沈家从郑家捞了不少钱,用于扩大势力范围,如今再把郑家做筹码,送出去当是人情,又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而这,是沈家主位沈夫人一早模拟过的场景。她留着郑家,唯一的目的就是榨取它身上的所有价值。

今夜只是郑利送上门来,给了沈家提前抛棋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沈天均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苏慕折算是意料之外,却也巧合地促成了这个事件的发生。

没有苏慕折,总有一天郑家不再为沈家需要时,也会做个局把它弃了。

沈夫人心冷,她的手段可要比各家主位高明太多。不过,沈天均今晚并完全不在意抛棋这件事,他威胁郑利的主要目标还是把苏慕折找回来再说。

既然在夜宴离席时,沈夫人允许了,便说明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抛棋的准备。如此,沈天均才能对郑家说出活人死人都一样的话来。

这背后勾结的利益十分复杂,林越之仅仅只知道两家明面上从不做撕破脸皮的事,他只当沈天均是为了苏慕折。

“沈家杀人也不是抹了脖子了之的,咱们有一百种方式折磨你到死,真以为沈将军开玩笑么?混了这么些年,没见识过,总听说过吧?”旁边控制郑利的人如是说道。

郑利满脸肿成猪肝色,沈天均调转匕首,忽然狠厉地往下用力一戳,只穿自己脚下露出来的一根手指。

“啊啊啊唔唔唔唔!……”

“还有九根手指、一双眼睛、喉咙……”沈天均拔出匕首,用刀身在郑利身上擦拭着,那只手指头汩汩流血,血肉模糊。

沈天均不忘调整了一个蹲姿,这一压,血流得更快了,其余手指也变成了紫红色。

郑利痛得拼命点头,表示自己肯说了。

几个捂嘴的弟兄放开手,郑利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吊着三白眼绝望地看着沈天均,原来那些传闻是真的。

之前就有人说过沈将军私底下的手段至毒,对付不开口的人,哪怕是死也不会让他死得舒坦,门下几乎没有人敢做一点点背叛他的事,因为背叛的人连个全尸都找不到。

但也有人说沈天均明面上好歹是将军,又是沈家独子,做这种事有失身份。

在郑利烦扰萧卿的那段时间里,刚好错开了沈天均入军营训练的时间,所以郑利在那个时候其实是逃过一劫的。

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他还是惹到了沈天均。

“菩提庙……他在菩提庙……”郑利如是说道。

沈天均看着他的脸,静默数秒,站起身对镖局弟兄们道:“先留着,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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