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1/1)

即便看不见五官,却还是能让人觉得,蛇蝎美人,大抵就是来形容百绫的。

沈天均的视线在这些人里扫过,看见独自坐在另一侧岩壁下的人,他心里微动,白色衣袍在这群人之间显得格外干净,他的脸色看起来倒是平静,身上也好似没有受伤。

苏慕折,他的眼睛倒映着眼前一堆取暖的火光,明明暖橙色的光打在人身上,看起来就是温暖的。可是沈天均却觉得他看起来好似一块化不了的寒冰。

“这么久没回家,怎么一句话也不说。”百绫忽然发话,她从椅子上下来,腰肢扭动着来到苏慕折面前。

家?沈天均看着这个寒洞,只觉得可笑。

苏慕折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地坑。

“这么久没见,你真的变了很多。”百绫说着,她取下腰间的蛇头藤蔓,沈天均顿时瞳孔骤缩,他看见那蛇头藤蔓极其熟练地顺着苏慕折的手臂往上攀爬。

“你看,它还记得你呢。”百绫笑着说道。

对面那群祭种紧张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惧怕这条蛇头藤蔓,这是最毒的。抗住蛛坑的人,最后一步便是这条蛇头藤蔓。

“今天有好几个祭种要完成考验呢,你跟我一起欣赏欣赏吧。”百绫说得很轻松,身后那群祭种却害怕得挤在一起。

苏慕折抬眼看向对面那些人,那条蛇头藤蔓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攀爬,它的身体粗励,在衣服上悉悉索索地。

对面的祭种们目光紧紧锁在苏慕折身上那条蛇头藤蔓上,他们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为什么这样又毒又恐怖的东西仅离他脖子一厘米也不紧张。

“对……”百绫轻声说着。

沈天均看见她双眼露出的痴态与兴奋,那种像是被无限满足的欣喜若狂几乎要在下一秒喷发。

“只有你……只有你面对它才能这样。”百绫双手扶上苏慕折的脸颊,掰正他的目光看着自己。

苏慕折看起来双眼毫无感情,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沈天均眉头微微皱起,那条蛇头藤蔓摸上苏慕折的脖子,吐了几下信子。

其余那群祭种皆哑然看着这一幕。

忽然,苏慕折伸手掐住蛇头藤蔓的头部,然后后一拉,从身上拉下来。

那蛇头藤蔓瞬间像是被激怒了,张开口猛地咬住苏慕折的拇指。

登时,沈天均眼眸瞪大。

对面那群祭种也惊了,他们看见苏慕折的血流出来,百绫看着这一幕,捂着胸口大笑起来,笑声之张狂疯癫让听者头皮发麻。

“你还是你啊,你还是不喜欢它。”百绫笑着,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小宠物被苏慕折挥手扔到百蛛毒坑里。

祭种们看着苏慕折一气呵成,拇指上的血一直在流,被咬的地方立刻形成一个宛如蛛网状的伤口,放射性地张扬开,并且以迅速地方式蔓延上半截手臂。

这是中毒的表现,但是苏慕折却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地。

如果是普通人,一时是毒性不会这么快,二是许多人根本等不到伤口蔓延到手臂就死了。

苏慕折的中毒似乎是以一种很快的方式经历完所有症状,他们看着血流了一会儿,便自己止住了。

伤口还是退化,放射状的红线从手臂上方渐渐消失,这个速度很快,快得让祭种们觉得非常神奇。

片刻,他手上只剩下两个小小的血洞。

这一切太过神奇,也太过诡异。沈天均都看得出了神,他想到之前在水里遇到的那群蛇头藤蔓大约毒性是比不上百绫身上这条的。

但是苏慕折的伤却没有那么快好,于是沈天均猜测,越是毒的毒物作用在苏慕折身上,他反而好得越快?

祭种们见识到了真正完美的祭种,他的外表不仅和正常人一样,甚至长得还很漂亮。除却这些,苏慕折的抗毒是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的强悍。

他们忽然明白了百绫为什么执着于一个完美的祭种了。

“这才是我要的,你太完美了。”百绫轻声说着她抬起苏慕折的手,仔细看着,喃喃重复,“太完美了……”

关于百绫那枚戒指,流传的版本很多。有人说它能控制长越山头所有的毒物,有人说它自身带有毒性最强的毒。

寒洞内,苏慕折站在沈天均面前,他眼看着沈天均捂住胸口的位置坐在地上,他的右脚脚踝在小幅度的颤抖,唇色有逐渐加深的趋势。

沈天均抬眸,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地,澄澈得像一个新凿开的湖。半晌,他只是微微颔首,似乎对如今的局势没有半分怨言,没人知道沈天均此时在想什么。

苏慕折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眼前的男人与他的交际时间不长,可从凤观到这儿,又好像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

他本来是不信苏爹的话,那个人说沈天均看中了自己。从凤观出发来到这儿,到如今沈天均中毒在自己面前,苏慕折的每一丝注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路,沈天均的确很照顾自己,小到一个关切的眼神,大到如今冒险只身前来,只为了带走自己。

其实苏慕折想起了自己成为祭种的事情以后,便对身边人抱有不大的希望了。虽然并未完全想起所有的细节和人,可是那段回忆给苏慕折的感受是黑暗而冰冷的。

好像,他的人生是广袤无垠且黑暗的,没有光亮,没有温暖,没有人会为了自己全力以赴。

同时,苏慕折当然知道自己的血是救不了任何人的。他是祭种,抵御百毒的根源是自己的血更毒。

所以,在凌风这件事上,他存了私心。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祭种能抵御百毒,肯定是因为血能解毒。

可是苏慕折知道,自己不是的。

他同样也是个怪物,是历经磨难由人直接跃升成为怪物。

苏慕折想起了成为祭种的日子,他身上背负了很多人命,这种沉重压抑的回忆,仅仅只是掀开一角他都痛得难以呼吸。

可是在今天,他为了沈天均能活,默认了凌风的死。

血是自己给的,提议是百绫的,苏慕折知道在凌风这件事上,自己是帮凶。可是药只有一瓶,在无法选择两全的路上,他毅然抉择了沈天均。

在苏慕折心里,沈天均要干净太多。他是将军,是敌人,却救了自己。寻找萧卿的路很难,沈天均却不显露半分怯懦。

苏慕折垂眸看着沈天均的脸,他想,如果沈天均找不到萧卿,也许在往后余生的日子里,会无比遗憾。

“只要你把解药给他,我听你的。”苏慕折看着沈天均,声音低低地说道。

坐在地上的男人缓缓抬头,这时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苏慕折说不清那是什么,他只想着像自己这样的烂人,即便是暗中堕落成泥,大约也是没有人在乎的。

沈天均如今在这里,也只是一位好心将军恰逢拥有的责任心。他来到长越山的目的是萧卿,如果他死了,像他们口中那样美好的萧卿,就没有人可以去寻了。

这样想着,苏慕折又想到外头等着他的林越之和常校尉,还好,他身边有太多人可以陪伴。

当是一场报恩,报恩这些人给自己带来的短暂温暖吧。

苏慕折回头,看见百绫勾着嘴唇看自己,她胸膛上下起伏几下,“看来,你是真的把他当成朋友了。”

“他对我有恩,我只想报恩。”苏慕折说。

身后的沈天均捂着胸口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毒性仿佛越来越强,强到听见刚刚那句话时,心脏有一瞬间的麻痹。

“咚。”

百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葫芦状的瓶子。苏慕折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朝她伸出手。

两只手交叠瞬间,苏慕折忽然手心一翻,整个手掌覆在百绫的戒指上,那锋利的刺瞬间刺入苏慕折的肉里。

“嗯!”很痛,苏慕折收回手,身后的沈天均看见这一幕,脸色瞬间白了。

“你干什么?”沈天均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没办法支撑自己。他稍稍一动,便痛得心脏都麻痹了。

苏慕折连连后退几步,整个人撞上冰冷的岩壁,他的手心有个很深的血洞,很小,血疯了似的流出来。

百绫冷笑一声,她低头看着覆盖了原本沈天均血迹的血,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可悲又可笑。

靠着岩壁的苏慕折慢慢滑倒在地,众人眼瞧着他身体剧烈颤抖着,摊开的掌心汩汩流血。紧接着,苏慕折打开瓶塞,里面有几个药丸。

他哆哆嗦嗦地倒出一颗塞进嘴里,坐在一侧动弹不得的沈天均表情一滞,喉咙瞬间发紧,随后低声问他。

“你……在帮我试药?”

苏慕折没有回答,沈天均震惊地盯着他的脸。

“说话!”沈天均喊道。

苏慕折抬起脸,两眼红得可怕,他的下巴微微发抖,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如果……如果我是因为自己解毒没事的话,这个伤口一定会很快好的……”

“如果不是呢?”沈天均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几近咬着牙齿问他。

如果不是……苏慕折没有回答他,如果是解药解了他的毒,那其本身的祭种体质便不会进行第二次解毒。

这个伤口就不会像刚刚那样恢复正常,而是一直保留这种血洞,恢复也会和常人没有区别。

刚刚那一刺很用力,顶进掌心深处,血便流得很多。而且,百绫这枚戒指的毒奇痛无比,即便用了解药,这种痛会持续几天时间,才慢慢消退。

如果这解药没用,苏慕折很快就不会感觉到痛,他的祭种体质会帮他直接恢复正常。

半晌,苏慕折看见自己的血还在流,血洞没有愈合,同时自己的身体除了掌心发痛,其余地方没有什么问题。

他抬眼看了看捂着心脏的沈天均,已经波及心脏了。

苏慕折把药瓶丢到他怀里,“吃了,快。”

沈天均颤着手,将药倒出来,瓶子上全是苏慕折的血,他的药丸倒出来时也沾上了血。

“快点……”苏慕折虚弱地轻声喊道 。

沈天均服**丸,他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像是被塞进几百斤的石头,沉重得连动一下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他看向旁边的苏慕折,对方的手掌都是血,痛得全身都在发抖,眼睛都是因为憋而发红发肿。

“你还真是不信我。”百绫扯起地上原本已经要死的薛白,替他粗暴地抹掉嘴角的白沫。

“没准,这孩子真能成为第二个你。”百绫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就是这眼睛,不明白是中了什么毒,说不准改一改,还是能用的。”

没有回答百绫的话,她把薛白粗暴地扔到板凳上,薛白刚刚经历完九死一生,根本无从反抗,被人丢来丢去毫无办法。

紧接着,百绫剥光薛白上半身的衣服,上面的皮肉算不上完好,很多陈年旧伤,一看都是虫子咬的。

苏慕折拽着壁岩上的一颗石头坐正,他看着百绫的动作,便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

听此,百绫与沈天均同时看向他。

“他不是你说的那块料,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也许他顶得住你戒指上的毒,但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他绝对不行。”

沈天均不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其余的祭种也不知道,他们还都是挣扎在百蛛毒坑的祭种们,压根不知道要成为苏慕折这样完美的祭种,到底还要经历哪些丧心病狂的实验。

世人大多也只知道所谓的百蛛毒坑,可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祭种,那只是第一关。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呢?而且,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走出百蛛毒坑了,这小畜生走出来了,眼睛变异我还以为是延迟失败呢,没想到这会又能抵抗我戒指上的毒。”

苏慕折眼神变得很冷,“就算你要接下来的事,也需等待时日,我那次不也是隔天才进行的么?”

一侧的沈天均听得云里雾里,他看向精神萎靡的薛白,他时而睁眼,时而闭眼,看得出来,他已经快要支离破碎了。

沈天均动了动脚,还是很疼,但是心脏的位置已经好了很多,他将手慢慢挪到腰后。

“你那次是完好无缺地从百蛛毒坑出来了,这小子眼睛瞎了,我瞧着就算能走到最后,眼盲这一条就已经算是失败品了。”

百绫的语气就像惋惜一只蚂蚁的死亡,轻蔑且毫无意义。

“苏慕折,你应该庆幸现在眼前有这小畜生吸引着我,没有他,你这朋友早就被我弄死了。如今中了毒,我还挺高兴,安分下来一看,有做祭种的苗头。”

百绫笑意不达眼底,打趣式的话语却没让任何一个人觉得好笑。苏慕折的表情更冷了,他看着百绫的脸,整个表情都充斥着厌恶与警告。

“好了好了,既然咱们说好了,我不会动他,还会派人给你的好朋友送出去的。”百绫笑了几声,不正经地走到苏慕折身边,拿手勾了一下苏慕折的下巴。

“你这一生气,这个漂亮的脸蛋啊都不好看了。”

一侧的沈天均看着她的手指在苏慕折脸上抚摸着,表情痴态,看起来十分可怖。

而苏慕折也没躲,只是冷淡地坐着,手心朝上止血,指尖惨白微颤。

沈天均心里慢慢对百绫这个人有了一些认知。

这个女人是绝对的变|态,她对生命毫无怜悯。听她说起和薛白在一起的那伙人时,表情像是派了几只狗一样,理所当然。

她一定是知道那些人已经死了的,可是百绫没有半分惋惜。

对待苏慕折,几近疯狂地执着和占有,那对眼睛散发着对苏慕折癫狂的痴态,那种痴态绝非男女之情,更像是对待自己创造的艺术品的喜爱。

只是这艺术品沾了血,上下没有一处是创造者的爱。

从刚刚偷袭自己,使自己中毒的路数来看,这女人心狠手辣惯了,还是个爱行卑鄙手段之人。沈天均心里盘算着,与这女人斗,就要有百分百压制的能力。

否则,他看了看自己的脚踝,这就是下场。好在支持他的还有苏慕折,不然的话,这会儿自己应该是躺在这里的死尸。

只是想到苏慕折熟练试毒试药的样子,沈天均很难想,在过去的那么长时间里,他到底经历都是些什么事。

“如果他能顶住,你多了个伙伴,不应该高兴吗?”百绫说着,忽然取下头上的额饰,在取的时候非常小心。

不是担心额饰,而是那双手一直在频繁地整理脸上的面罩。沈天均注意到她动自己脸时难得的慌张和小心翼翼,他不禁想,这面罩下的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苏慕折蓦然闭上眼睛,似乎在回避。

沈天均转过脸,看向百绫的动作。

只见她摸着取下来的金玲蛛纹额饰,摸了几下,然后咔嚓一声,单独把蛛纹拆了下来。

片刻,她嘴里念了几句话,然后打开蛛纹外的金色盒子。

在场的众人看见百绫手上冒出一个白色的蜘蛛足,沈天均眼眸凝聚在那掌心的盒子上,一只小巧的白色蜘蛛慢慢攀爬出来。

全身白色的蜘蛛,没有一点其余的颜色或者纹路,这很少见。

百绫笑了一下,看向苏慕折,“你不想见见老朋友?”

苏慕折没有说话,依旧闭着眼睛。百绫笑得更欢了,她摸了摸那蜘蛛,然后俯身捏开薛白的嘴。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那只白色的蜘蛛从薛白嘴里进去了!

顿时,那些祭种们浑身寒毛竖起,一个个躁动着。沈天均看着薛白光裸的后背,半晌,那只蜘蛛隔着薄薄的皮肉出现在他后腰的位置!

“快看快看!那东西跑到腰上了!”

“好恶心……怎么回事……”

祭种们恐慌地议论着,苏慕折依旧靠着墙壁眼睛闭着,沈天均呼吸微微一滞,他看见那蜘蛛明显在皮下的位置蠕动着,像是在找某个位置。

突然,还在精神恍惚的薛白眼睛瞪大,他刚要动,就被百绫一脚踩上后背,后腰的蜘蛛忽然剧烈地动起来,好像在啃食什么。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救命……啊啊啊!”薛白大叫着,浑身变得很红,后腰的蜘蛛快速剧烈地啃食着什么,在皮肉表面留下一道弯曲的白色痕迹。

沈天均眼睫一颤,他的脑海猛然想起了一个画面,好像某个晚上,苏慕折脱了衣服,他的后腰也有这种类似的痕迹!

他心里慢慢被什么浸透,鼻腔里像是被灌进了水一样,看着眼前薛白痛苦大叫的样子,这一路上薛白能从嘴里蹦出半个字来,都算是难得。

可在百绫手下受折磨时,每次都痛不欲生,喊得撕心裂肺。

那苏慕折呢?

沈天均僵硬地转过头,看到苏慕折颔首闭着眼睛,没有什么表情,听见喊叫也没有动。

这是祭种的流程,沈天均被震惊到大脑瞬间空白了,这些事,眼前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苏慕折经历过的。

如果苏慕折不是完美祭种,他也许早就在这一场场的折磨中死去。

这种死而不得,是他们口中的完美,却是苏慕折这一辈子难以忘怀的痛苦。

这个想法一经升起,沈天均的愤怒宛如在一瞬间在胸口中爆发!

杀了她,杀了百绫,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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