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红提村是真的待不得了。”白罗坐在软榻上，眉头紧锁。瑞思大摇大摆住进这儿，此刻前去沐浴了。
屋子里只有苏慕折和沈天均。
“他是不是要带我去见你说的那个师傅？”苏慕折轻声问道。
沈天均抬眸看向白罗，神色严肃。
“是，大约有了什么变动，我这里还没收到什么消息。瑞思是最忠于师傅的，能把他派来，想必师傅那把应该很急。”
苏慕折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躲在暗处，须得我去千里迢迢地见他？”
说罢，白罗眼神暗了暗，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空气中漂浮着奇异的氛围，白罗凝眸看着红玉杯，那红色艳丽宛如红提，也似美人鲜血，摄人心魄。
苏慕折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想起一事，又转了个话锋，“关于阿詹……”
方才席间，阿詹是自愿跟着瑞思走的。连苏慕折都不能明白，他那样又怕又惧，却全然只能死死地跟着瑞思，半步不敢远离。
“那个叫阿詹的，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大概是瑞思的人，从凤观皇宫开始，便被许在你身边潜伏着。”
苏慕折更是不解了，“我身边的宫人，大多是被宋文录遣散的。阿詹据说是因为腿脚的问题，才被许留在我身边。倘若没那么巧，他没有腿脚问题，瑞思要怎么确定我身边有他的人？”
话止，白罗却不说话了。
连沉默一旁的沈天均也咂摸出其中问题来。
“所以，根本和腿脚问题没有挂钩，对吗？”苏慕折看见他不说话的样子，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其实你宫里遭遇，我们都知道。”
霎时，苏慕折脸色发白。沈天均暗暗看向苏慕折，有些担忧。
半晌，苏慕折才回过神般，木讷道：“听你们每个人说，在长越山的时候待我多好，可为什么我在宫里遭人欺辱，你们知道却袖手旁观？”
白罗又一次沉默了。
“慕折。”沈天均听出苏慕折声音里的不对，立刻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苏慕折眼珠子转动着，震惊不解之际，查探到白罗眼中的懊悔与无奈，心里稍稍冷静一些，后知后觉道：“不是你们能插手的，是那个师傅，是不是？”
白罗抬眼看他，“当初的情况确实偏离了计划之外，你该是受宠的那个。谁知半路杀出一个宋文录，嚣张跋扈，深受宠爱。他的性子更适合那次的计划，所以当时你遭他欺辱也顺理成章了。”
沈天均这才听明白了，原是本该做棋子的苏慕折换成了宋文录，宋文录为人实在不知轻重，性子蛮横无理，越是娇纵此人，便越是变本加厉。
就是这样的人，勇而无脑，偏偏又占了个宠爱的头衔。无论是什么计划，此人最好利用。
所以当时苏慕折被欺辱，也将错就错地成了计划里的一环。
不管是什么计划，沈天均此刻只觉得长越山那帮人无比恶心。尤其是他们口中的师傅，听方才谈论，那师傅还似乎对苏慕折有别样的感情。
可为了所谓的计划，连苏慕折那条命都看得这般随意。
令人作呕，沈天均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师傅不许我们插手管宫里的事，只有瑞思能接触你，并安排了阿詹这个人到你身边去，算是慰藉。”
“慰藉？”苏慕折立刻接过话茬，冷笑道，“只可惜宋文录最后还是要把他挤走，我后面过的是什么日子，全拜他所赐。”
白罗当然知道，每每听见宫里传来苏慕折的消息时，听闻他哪里又受了伤，哪里又被人欺辱了，都感到懊恼，恨不得派人进宫保护他。
“阿詹也许待你是真心好的，但不要忘了，他始终是瑞思的人，要杀要剐，也是他的事。你我都管不着。”白罗轻抚手边的玉杯，沉声道。
苏慕折支着太阳穴沉思了许久，怅然道：“他也非做错什么事，在我身后一直服侍得很好，过了这些年，瑞思此时又为什么要罚他？”
“大概是催促你去见师傅的事办得不好。”
语毕，苏慕折眉头微微皱起，“他的确从来没有说过要我去哪个地方，他没有催促过我。”
“那就是了。”白罗深吸一口气，“大概也是知晓一部分事情的人，这么些天过去，还未与你说起这事，想必心里也不忍你去。”
听此，苏慕折哑然。
“瑞思会怎么对他？”
“轻则杀了，重则折磨至死，这是他的乐趣。”
苏慕折出神地盯着远处，想起了第一次与阿詹见面的时候。
是在皇宫，他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里，笑脸迎迎，浑身都是少年气。跪下磕头时，有礼有数，招人喜欢。
他做事严谨，甚少出错。待自己细心，全然都把他那份好全部掏给了自己。时隔多年见面，苏慕折虽然记不大得，却也感动他这些日子的照顾。
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打细算，全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他是真心服侍自己的，也全然不舍得做那些瑞思嘴里的事。
苏慕折唰地站起来，白罗似乎有意料到，便开口：“你若是管瑞思要人，他不会不给。看在师傅的面上，他自然不会忤逆。但你能护他一时，却护不了一辈子。”
“什么意思？”
白罗轻吹杯子里的茶水，闲淡适得，“他的任务只有一个，让你去见师傅。完不成任务，即便师傅懒得处置他，可你觉得瑞思会放过他吗？”
说完，沈天均冷哼道：“原以为你真有什么本事压得住那个叫瑞思的，原来是一路人。”
“就是我一定得去见他？”苏慕折说。
白罗看着澄澈的茶面，“这儿有个暗道能离开红提村，你们大可自己夜里偷偷离开。但你要把阿詹带走，我先把话放在这儿，别白费力气。”
“为什么？”
“你以为阿詹为什么又怕瑞思，又必须跟着他，不能离开？”
苏慕折没说话。
“那是长越山里最稀松平常的手段了，只需在一个人耳朵里放进一个小虫子，他若不怕全身溃烂而死，自然得听上头的话。”
听完，苏慕折的瞳孔骤缩，“你是说阿詹身上被放了那种东西？”
“只要瑞思不生气，那东西在他身上一辈子都安安分分的。”白罗随意道，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般。
苏慕折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白罗继续补充道：“你方才对阿詹表现得太过关心，如今你偷偷离开须得心硬。否则你即便带不走，他如今也大概打好算盘，用此要挟你了。”
“拿阿詹的命，逼我跟他走？”
沈天均脸色微变，“不论你做什么决定，这个决定里必须有我。”
苏慕折看向他，脸色煞白。而白罗则倚靠着软垫，难得对沈天均有了点好脸色。
“你是燕云的将军，又是沈家的。按照这势力，慕折在你那里是最安全的。他待在这儿不合适，你带他回燕云吧，也许师傅的手伸不到燕云。”
苏慕折沉默几许，忽而想到刚刚瑞思与他的交谈，“那你呢？”
“什么我？”
“瑞思不是说，我如果人不见，你要负责吗？”
白罗不说话了，沈天均心里明白过来，竟也对白罗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比起一开始的敌意，如今稍稍放下一些，倒觉得他对苏慕折是真的多出几分真心来。
“你……”苏慕折嗓音有些发颤，“我走了的话，你也会死的，是不是？”
“我会安排人带你们出去，这条通道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比起走荒漠，还要安全些。”白罗没回答他那个问题，自顾自地说着。
苏慕折眼神慢慢低落下来，忽而感觉双肩一副重担，那股无力感在心里蔓延。原来这就是被人掌控的滋味，他做不到踩着别人的尸体活下来。
“……”苏慕折坐在椅子上，垂眸出神，耷拉着脑袋，看着可怜极了。
“那便去见，我陪着你。”沈天均打破屋内死寂的氛围，此话一出，苏慕折愣了一下，抬眸傻傻地看着他。
白罗脸上的忧愁未减，他看着眼前的二人，深知接下来他们的路不会好走。
“好。”苏慕折淡淡应了一句，眼底的欢喜溢出来，却似乎还缠绕着其他的东西。白罗瞧着，竟觉得有些心酸。
苏慕折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那个男人，他一定会护好沈天均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沈天均不能跟着去。
白罗的想法很快得到了验证，苏慕折眼神扫向自己时，显然有什么想要说的，但只是一眼，一扫而过。
次日夜里，白罗请他们在府邸吃饭，苏慕折特意问起红提酒，白罗一下子就明白他的用意，特意叫人弄来最是醇厚的红提酒。
不过沈天均的酒量很好，几壶下肚也不见脸色有变。最后还是白罗在酒里下了点东西，才让沈天均昏昏沉沉地信任地倒在苏慕折的腿上。
这一杯杯的酒都是苏慕折亲手灌的，沈天均当然会喝。
苏慕折低眉看着熟睡的沈天均，一侧的白罗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砰地放下酒杯，带着酒气道：“也许，放手一搏，他不一定会输。”
“我不知道，但我害怕。”苏慕折的手冰冰凉凉的，放在沈天均烫热的脸上刚好。
“我的腿伤早就好了，多谢你今日出言帮我。”
白罗的双眸染着酒意，万千思绪从心头涌起，他定定地盯着苏慕折的侧脸，看着他对沈天均万般的迷恋与不舍。
“是啊，你这个样子被师傅看见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沈天均。”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苏慕折抬眸看他。
白罗身形晃了晃，浑身酒气，脑子却痛苦地清醒着，他伸指百无聊赖地去搅弄杯中酒水，“关于萧卿的事，临走之际，我再告诉你一件最重要的事，这也是让你提防师傅的原因。”
“什么？”
白罗看着他，低声地将萧卿的死因说了出来。其中之涉及，之可怖超脱苏慕折的想象，几乎所有人被牵扯其中。
凤观逃不了干系，尤其是那个国主，赵盏成，他是整个事情的关键人物。
“你一定要小心，师傅在乎你，可他偏执恐怖，并非常人能忍受。”白罗再三嘱咐道。
苏慕折还沉浸在方才白罗的话语里，但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片刻，苏慕折倒吸一口凉气，“沈将军这边就拜托你了，还有其他一些人。等他醒来，你就告诉他，我被瑞思带走了，至于去了哪，你不知道。”
白罗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今夜恐怕要留宿于此了。”苏慕折干巴巴地说着笑，可白罗却一分笑意都没有，只凝眸看着他。
终于，苏慕折还是看向他，认真道：“多谢了，白罗。”
男人收回目光，低声说了一句话，但苏慕折没听清，他也没再重复，只招手叫人送他们进屋休息。
苏慕折起身，看着那帮侍卫扶人，紧随其后没两步，回头看见白罗仍坐在原位，只是趴在桌子上，背影寂寥，孤孤单单。
他看了两秒，眼眶忽然酸起来，没再做停留，转身进屋。
今夜终于没有月光了，天空混沌黑暗，卷轴的云像是被撕裂成几分散落天际，苏慕折坐在床头，听着沈天均均匀的呼吸声，彼此间绵绵的安心感裹挟着他的胸口。
苏慕折伸手轻轻理着他的鬓角，沈天均下意识般伸手握住，并且将脸靠在他的掌心里，柔软信任。
“对不起。”苏慕折用口型说道，他俯身小心翼翼地靠近沈天均的脸侧，盯了许久，阖眼在他的脸颊处轻轻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