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忆从前(1/1)

屋子里两拨人对峙着,不知何时,那些醉醺醺的侍卫们也听见动静,一个个往婚房的庭院赶来。

“嘶……唔……”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场景太过怪异,以至于他们本该捉拿眼前明显敌对的那波人时,却迟迟没有动作。

地上,他们的张大人蜷缩成一团,似乎在为身体上的某处疼痛闷哼呻/吟着。在他之上站着的是一个小麦色肌肤的男人,这男人他们都见过,是连张廷恩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人。

自然,他们不敢多疑。

而另一侧,则站着一个身着新娘服的男子,此男子是他们张大人心结识的郎君,还是燕云沈天均将军的心上人。

这画面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以至于整个庭院沉默了。

过了半晌,张大人的呜呼终于让这些侍卫酒醒几分,他们纷纷拔出腰间的刀剑,直指苏慕折和沈天均他们。

“沈将军,你们这是做什么!闹到张大人的喜宴上,还有规矩了?!”侍卫叫喊着,可刚刚一动,就被白罗一个眼神甩去。

“滚下去!”白罗怒吼道。

那帮侍卫顿时灭了些许气焰,喏喏地握着手上的刀剑,不敢吭声。

苏慕折看了一眼那些侍卫,又将目光投射到白罗身上,“我暂时还会留在红提村,不会走。”

说完,白罗的脸色缓和许多,他定定地瞧着苏慕折,“当真?你在哪儿住,我要去看看。”

沈天均一听,觉得此人掌控欲极强,似乎把苏慕折当成了私有物般,他拧眉,“住哪与你何干?”

“我没问你,插什么嘴!”白罗发火时脸上的表情不会有特别大的变化,但气势震人,听着让人心慌。

那些侍卫将头埋得更低,耳朵倒是竖起来,认认真真判断眼前几人的关系。

沈天均本身军营出身,哪里会怕?他淡淡双手环胸,微微侧身靠近苏慕折,“他与我住在一起,怕你见了心中郁结,别是气坏身子。”

“你!”白罗双眸瞪大,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当然可以来看,但不能干涉我的任何事,我已经见过唐刃了,关于他我记起了很多,他想干涉我,遭我骂了一通,你也一样。”

苏慕折一字一句道,眼神坚定,不许白罗对沈天均出手。

这算是个条件,白罗可以遵守,也可以不遵守。反正在红提村,他才是幕后那个人,一手遮天的是他才对。

但,这话是苏慕折说的,白罗便只能乖乖遵守,再是不爽,也只能温温地嗯了一句。

于是,村庄便出现了这样一幕。

大半夜,风沙正大的时候,一群侍卫与白罗跟在苏慕折等人身后。前往杨氏土屋那个偏僻处,路上的沙沙声不断。

侍卫们不敢说一句话,一道安静的很。

苏慕折挽着沈天均的手,垂脸边走边思考着什么。白罗走上前将他那只挽着的手扯开,打断了苏慕折的思绪。

二人同时望去,只见白罗趾高气扬,“成何体统!”

苏慕折无语,指着上空的月亮,“再是不成体统,如今夜深了,谁能看见?”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白罗气得脸红,苏慕折瞧着他,心里竟生出几分熟悉来。好似此人从前经常这般生气,而自己也并不觉得哪里不舒服。

“呵,我瞧是你眼睛不舒服,他搭得好好的,你干涉他做什么!”沈天均特意将干涉二字咬得极其重,他对白罗莫名心里有些敌意。

这与唐刃不同,唐刃于苏慕折而言更像是父亲一般的存在。可眼前人,沈天均也察觉到他年岁绝非肉眼瞧上去的二十七八。

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沉淀日久的稳重,虽在苏慕折面前爱发火,可沈天均心底明白,能将张廷恩治得服服帖帖的人,绝非一般人。

无论是身份,还是对苏慕折的感情,他比唐刃都复杂太多。这样的人,沈天均心里有敌意乃是下意识的反应。

杨氏土屋自从挪到这偏僻地儿后,就甚少有热闹的时候。难得此次苏慕折他们来,算是添了不少人气。

当今夜杨家门口站了一整排侍卫时,杨家管家开门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揉揉眼睛,又看见穿着喜服的苏慕折,心里深感不妙。

沈立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瞧见这阵仗也心底一凉。可见苏慕折朝他莞尔一笑,心里那股慌乱又冲淡不少。

“去叫人煮壶茶来吧,计划没有失误,等一下我让林越之给你解释。”苏慕折踏上台阶,搭着沈立的手小声说。

沈立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只叫管家进屋布置。

“这什么僻壤?你就住这儿?”白罗踩进门,打量着杨氏土屋,屋子并不华丽,当然不入白罗的眼。

苏慕折大大方方走进堂屋,沈天均跟在他身后刚要开口,对方倒先说话了,“你等会儿让常校尉拿回来的罐子交到这儿,我当面问问他萧卿的事,也许看到了罐子,他会有印象的。”

这正是沈天均想要问的,他想问苏慕折为什么肯让他来。原是有这样的缘故,沈天均心里了然,也有些吃味,他为萧卿的事算得上心。

白罗随意掀开衣摆,动作飒沓地坐在圆椅上,有些苦口婆心地对苏慕折道:“这儿有什么好?你从前可未必肯住这样的地方。”

听到从前二字,沈天均和苏慕折二人的表情都微变。

“从前,从前我很娇气么?”苏慕折问。

说到从前,白罗露淡淡一抹笑,痞痞地,像是忆起什么可爱的小动物般。

“你七岁那年摔了一跤,在唐刃怀里哭了半个时辰,我跑下山给你买了个小木剑,陪你玩了一下午,晚上才肯吃饭,你说娇气吗?”

说起这小时候的事,白罗语气温柔许多。苏慕折有些尴尬,而一旁的沈天均却心里浮现那个画面来,觉得可怜又可爱。

也忽然觉得,这一路熟悉他的人那么多,自己到现在还要从别人那里才能知道他以前的事。

“那都是小时候。”苏慕折不大记得,却也觉得从前似乎真的有些娇气。

“是啊,后来你就不娇气了,我离开长越山后,听说唐刃一直在照顾你。”白罗忽然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他忆起苏慕折七岁那年的事,总觉得那会儿算是自己度过最快乐的时光了。

但那之后,他被师傅调离长越山,来到红提村,接触了张廷恩世家。自此,他与张家便有了联系,也久久未能再见苏慕折,所有的消息皆源于唐刃与百绫。

所以,即便离开了长越山数年,可苏慕折的一切他都知晓。

他是在苏慕折降生的时候就开始被师傅交代,盯上了苏家。可以说,苏慕折出生的那一刻,白罗就看着他长大的。

他看着苏慕折从襁褓婴儿,慢慢长至学会走路。雪地里,咿咿呀呀地跟着苏家的奶妈们玩游戏。再大些的时候,便开始学会玩木雕的东西,骑着小木马玩着小木剑。

等到了上学堂的年纪,苏家纳入了第二位夫人,自此苏慕折便在学堂度过了本应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他的一切,白罗是一一见证的。所以今日再见时,总有种恍惚,好像在做梦。瞧他一开始对着自己有些害怕的样子,到慢慢方才坚定的模样。

他明白,苏慕折再不是小时候那个爱哭鬼了。

听闻他成为了祭种,那夜白罗彻底失眠。那时刚巧在红提村,他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想起苏慕折小时候在自己怀里问的问题。

“爹爹不让我随便从学堂回家,但我想娘亲,爹爹说看看月亮,娘亲就知道我在想她,这是真的吗?”

那时的苏慕折在长越山已经待了数月,白罗自然知道他想家了,于是便告诉他,是的。

之后,苏慕折便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地。

现在,他还会问这个问题吗?白罗想着,看向他身边的男人,他当然看得出苏慕折是如何依赖眼前这个男人的。

有了他,你还会想家吗?白罗心里暗自问道,也许,那个家已经不是家了,等你想起来,一定不会想回去的。

苏家的肮脏,胜过长越山百倍。白罗一直看着,他比谁都清楚,也知道苏慕折如今的命运,是谁给的。

如果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早就被安排好,而他又知道,这安排是苏家人,他曾爱敬的爹爹主谋的,他会如何呢?

白罗皱着眉,手边是管家刚上的茶,茶香一般,他撇了一眼,没有喝。

“你看看这个。”在白罗思索的时间里,苏慕折不知何时拿来了一个罐子。那罐子沾着灰,被苏慕折放在他桌前。

是常校尉带回来的。

白罗看了一眼,这罐子与寻常无异,不过是年岁有些长,上面刻着二字,萧卿。

“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想起来萧卿这个人,哪怕只有一点点事情也好,只要你说,我就信。”苏慕折认真说道。

旁边的沈天均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升起一股异样。

白罗便拿起那个罐子,不客气地摇了几下,很空,不像装有重物。虽然他未必能一下子想起萧卿是谁,但对这个罐子的由头倒是清晰得很。

“这个罐子里的东西,一般是那张廷恩的收藏品。”

“收藏品?就是些人体的东西?”苏慕折将信将疑地问。

白罗瞧了一眼上头的盖子,干脆拔出腰间的小匕首,将罐子的盖子一下撬开!

霎时,苏慕折哎了一声,他心里是有些怕的。怕里面是人非死不可的东西,怕沈天均他们看见了,总归是要担心的。

白罗晃了晃,将里面的东西全数倒在地上。

端坐在太师椅的沈天均镇定,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

“头发?”苏慕折定睛一看,只见倒出来许多小石子沙砾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团黑乎乎的,像是头发。

白罗蹲下身,直接拿手去揉搓了几下,然后抬头肯定道:“是头发,还有一截东西。”

那东西类似是发绳,系在头发上。苏慕折咽了咽口水,接过白罗手里的发绳,拿在脸前看。

那发绳简单,只是两圈红色的细绳伴着金丝,中间镶嵌着一块银色类盔的小方块,上面是龟壳似的纹路。

“啊……”还没等沈天均出声,站在一旁的林越之先白了脸。

苏慕折看见他的反应,心里知晓一二。这算得上是证物了,但,只能证明这罐子里的头发是萧卿的。

并不能证明人死吧?……

“罐子的主人一般都是什么下场?”这话是沈天均问的。苏慕折看向他,只觉得他侧脸有些冷,语气微沉。

“死,或者残。”白罗漫不经心说道,倚身靠到身后的桌沿处。

沈天均再没说话,苏慕折看见林越之已经红了眼眶。便明白过来什么,他默默将头发收好。

“残的话,一般会送去哪里?还是留在原来的地方?”苏慕折问。

白罗缓慢摇头,“这些我就不知道了,得张廷恩自己来说。”

说到这儿,苏慕折咽了咽口水,“张廷恩听你的,算我请求你,能不能把张廷恩交给这位沈将军一会儿,问几句话就行。”

沈天均身形微动,他挪了挪眼神,停在苏慕折身上,眼里有些惊诧还有愧疚。

白罗来回打量二人的表情,心里隐隐明白过来这萧卿对苏慕折不算重要,对这个沈将军才是重要的。

如此,他摆摆手,将腰间令牌给苏慕折,此牌是白罗独有,张廷恩麾下的人认这牌犹如认白罗,沈天均可以拥此上下通行。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苏慕折反手将牌子给沈天均。

沈天均定定看了他几眼,苏慕折轻笑一声,“白罗尊重我,不会随意将我带走的。”

片刻,沈天均才下定决心般起身,握着牌子走了出去。

苏慕折看着他的背影数秒,然后回头看见白罗盛满笑意的眼。

“带我去瞧瞧你在哪个屋子休息。”

“还有很多事,我还想再问问你。”苏慕折缓慢起身,白罗勾起嘴角,任君随意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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