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三具身体同时倒在沙地上，扬起尘土。几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交杂，坐在小山坡的苏慕折撑着下巴屈膝看着他们，一旁的沈立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们三个打了很久的一场架，脸上都挂了彩，场面难看。
苏慕折拍拍身上的沙土，慢慢走下去。
“打完了？”他微微弯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沈天均依旧冷着一张脸，他脸上没什么伤，就是嘴角有点淤紫。
林越之也还好，不过眼窝像是被砸了一拳，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相比之下，郑利就惨多了。他的脸上嘴角眼睛都挂了彩，鼻子还出血了，红红的，看着就很疼。
身后的沈丹提着药箱从山坡上跑下来，“哥，药来了。”
听见这声呼喊，苏慕折回过头。沈立也看了他一眼，“还是上点药吧。”
苏慕折没说话，接手一包青色的草药，那是唐刃悉心备好的外伤药，上面还细致地写着名字与用处。
“起来。”苏慕折站在不远处朝那三人喊道。
地上休息半晌的几人听见了，均是温顺地起身，打了一架，大家很是沉默。
林越之捂着一只眼睛，“我痛死了慕折哥！”他喊着，想要来一通撒娇，结果被苏慕折丢到沈丹面前。
“她会替你上药的。”苏慕折笑道，还在愣神的沈丹立刻腾地脸红了。
林越之拖着长音啊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看沈丹，沈丹则是低着脑袋没说话。
“沈将军是你家的人，你来给他上药吧。”苏慕折一边拆药包，一边淡然地对身边的沈立如是说道。
此话一出，沈立表情显然一僵，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远处盯着这边的沈天均。
苏慕折拆完药包，昂头看向剩下那两人的方向，他的眼神停在沈天均身上的时候闪烁了一下，接着眼珠子一转，“郑利，过来。”
语毕，郑利眼里仿佛燃起胜利的火焰，他故意回头用挑衅的眼神瞪了一眼沈天均，似乎在说打架有什么用，他还是选我。
沈天均的目光紧紧锁在苏慕折身上，墨黑的眼珠子有些温润，加上脸上挂彩，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发髻不似平日的舒整。
看起来，就像一只没有人领的破旧大狗狗。
沈立看见沈将军明显的失落，想开口说什么，面对面走来到郑利似乎察觉他的意图，掠过沈立身边时，他用低沉的嗓音吐出两个字：“闭嘴。”
此二字让沈立愣住，他失神半天，再回头看郑利，他侧着脸看苏慕折的眼神温柔极了。
这个郑利，到底在想什么？沈立心道，他不是喜欢萧卿么，怎的这又演得哪出戏？
罢了，沈立也无法揣测一个疯子的想法，他只能走向沈将军身边，想着还是要为他那为数不多的挂彩擦擦药。
然而刚想让他坐去一旁土坡休息上药时，沈天均开口了，“不必替我上药，小伤。”
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沈立是不能忤逆他的。
于是沈立停止拆药包的手，“那……您要去马车上休息一会儿吗？”
沈天均没有回答他，眼睛只直勾勾地看着远处背对着自己的苏慕折，看他细心给别人上药的样子。
这一幕简直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沈天均的心里。
郑利察觉沈天均的目光，眼神越过苏慕折也看了过来。他昂起下巴，故意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指着下巴的挂彩，“这儿这儿，对，就是这儿，疼死了……”
“……”
一旁的沈立再次偷瞄身边的男人，那股失落和酸味都要把旁边的自己给淹没了。而且，他还发现沈将军明明是那种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脸上竟写满了不开心三个大字。
甚至，沈立还觉得沈将军头上长了两只兽耳，圆乎乎地蔫下来，委屈得不行。
好像有点……可爱。
沈立猛然在心里打自己的脸，与沈将军自小在沈家长大二十年了，从未觉得可爱一词能用在这位冷面将军的头上。
今日，他竟破天荒地真心这么认为。
沈将军可怜又好笑的样子，居然真有些可爱。
为了报答今日大开眼界之福，沈立朝沈丹那边走去，让他们上完药赶紧上去，说是常校尉一个人在上头不放心。
又跑去郑利那边，瞧他们上药上得差不多了，于是主动挽住郑利的手，“对了，我那马车方才就有点小问题需要力气大的人帮忙看看，慕折你将郑利借于我吧？”
苏慕折看了他一眼，目光迅速扫了一下他身后站着一动不动的人，还没说话，郑利就不高兴地要抽｜出手。
“你的马车与我何干！”
顷刻，苏慕折抬头换上笑脸，他看着沈立，挑眉道：“自然可以，大家都是一个队伍的，以后也有互相帮衬的地方，对吧？”
沈立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干笑道：“那是那是。”
郑利可不明白，他见了鬼似地瞪着苏慕折，眼神似乎在说你又卖我！
半推半就地，郑利还是被沈立拖上山坡了。
彼时，这块空地便只剩下苏慕折和沈天均两个人在。湖边还躺着两个大水袋，上面盖着土。
苏慕折站起身，看了一眼手上的药包，里头的药还剩了一些。他没说话，走到湖边捡起两个水袋，一言不发地开始给其中一个水袋灌水。
忽然，他感觉右手边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转过头，沈天均不知道何时来到他身边，也学着自己蹲在湖边。
干燥的沙风经过湖面有些温润，轻扫过二人的脸庞。苏慕折的发尾落在沈天均揪着他衣袖的手腕处，二人仅仅对视一秒，苏慕折就转过脸，眼神变了变。
“你能帮我上药吗？”沈天均说。
苏慕折眨了眨眼睛，有些哑然。他手里的水袋早就装满了，可是他还是垂着两只手，抵在湖水里。
过了好一会儿，苏慕折才再次转头看他，“你不是说是小伤，不必么？”
这话很是噎人，一般人也许会就此打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苏慕折也是本着这打算的，想让二人的关系不必再次有什么变化。
然而沈天均却来了句意料不到的话语，把苏慕折都说愣了。
只见沈天均忽然嘴角勾起来，眼里迅速漾起烈日般灼人的笑意，明眸皓齿配上微风吹乱的发丝，让沈天均看起来像是平辈里干净单纯的郎君，而非平日的冷面将军。
“你刚才也在注意我？”沈天均难得说这样的俏皮话，把苏慕折都震得无话可说。
苏慕折陷进沈天均那个蛊惑人的笑许久，才缓过神。他立刻站起身，手上的水溅了沈天均一脸。
“你被晒昏头了？胡言乱语。”苏慕折匆匆丢下这句话，转身想走。
然而手腕一下子被制住，苏慕折身形一顿，回头看见高自己大半个肩头的男人脸上都是水珠，嘴角还是挂着笑，方才的那份干净里多了些性感。
他沉着嗓音，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很疼。”
苏慕折眼球微微颤抖，他深深吸一口气，差点把手上的水袋打在他脸上，让自己清醒。
最后，两个人坐在土坡上，苏慕折用食指搅动着药包里的干粉，取了水搅化后抬眼看对面的男人。
沈天均也盯着自己，眼睫毛湿湿的，眼神没有平日那么锋利冷峻，硬朗帅气的脸庞还带着水珠，看见自己把药粉搅开了，便很是主动地凑上来，眼睛闭上，把嘴唇靠近苏慕折手边。
他的嘴唇不算薄，淡淡的颜色，唇峰很明显，嘴角如果不勾起来，就显得很冷很难以接近。
苏慕折看着他的脸，闭上眼睛后的沈天均就像收敛剑锋的剑，高挺的鼻梁在脸侧投射着笔直的阴影，这张脸，无论是谁看见，都觉得好看极了。
他犹豫了很久，沈天均也颇具耐心地闭着双眼等待。苏慕折最后还是动手了，用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沈天均的嘴角处。
几乎一瞬间，苏慕折感觉到沈天均的呼吸像是收紧了。
一股吞咽的声音与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掺杂在一起，苏慕折分不清是谁发出来的。他只觉得手指点在沈天均的嘴角后，就挪不开了。
而闭着眼睛的沈天均也在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皮不安地跳动着，嘴角微凉的触感非但没有抚平他身上的紧张，仿佛还惹得他身上起了燥意。
两个人都仿佛静止了数秒，苏慕折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他不知道给一个人上药时，会有这样的心情。
他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把药都擦到了沈天均的嘴唇上，汁液带着嘴角流进了嘴里。
“好苦。”
沈天均忽然说话，苏慕折瞬间像是受惊的兔子，瑟缩的瞬间想要收回手，然而沈天均仿佛感应到了，睁眼的刹那握住他的手。
“……放手。”苏慕折呼吸一滞，又立刻镇定下来，他声线发抖地道出二字。
沈天均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太过于温柔，温柔得让苏慕折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在看谁？
苏慕折的脑海里一下子窜出这个问题，心里那股发堵的感觉袭来，把刚刚暧昧缠绵的气氛瞬间打破，苏慕折冷静下来了。
“放手。”苏慕折冷冷地说道。
沈天均表情一愣，震惊于他转变之快的同时，还没反应过来，眼里的温柔尚未退全，手中的温度便强势抽｜走。
“没有下次了。”苏慕折站起身，拎起两个水袋转身跑上土坡，没有给沈天均说话的机会。
没有下次……
一切来得太快，去得太快，沈天均难得反应慢半拍地呆坐在原地许久，久得嘴里的苦味都快消失了。
他伸手抹了一下嘴唇的药，手指细细捻了一会儿，眼眸微微垂下，唇边缓缓吐出两个字：“好苦。”
正午时分，正是烈日高照，最是炎热的时刻。
几人应度老板邀请坐在其屋里，小屋里边很宽敞，摆着一张很长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些干粮和一壶水。
屋子角落放着干柴，墙壁是干泥随意糊的，上面还挂着几篮子杂物。有个巨大的水缸，专门用来存水的。
苏慕折无精打采地撑着下巴，度老板又给他们新鲜煮了几壶茶。
“度老板，你这儿这么热，平日里就这么挨着？”苏慕折看见大伙都热得受不了，没什么精神地蔫蔫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或发呆。
林越之倒是机灵，靠在那个大水缸旁，紧挨着冷水纳凉。
“我在这儿住习惯了，这点热倒也还好。”度老板一边说，一边擦下巴凝聚的汗珠。
苏慕折噢了一声，没再说话。旁边的沈丹靠在桌子上睡着了，露出的白皙脖子都是汗，沈立坐在旁边用手替她扇风。
他环顾四周一圈，看见干柴堆里有个淡淡的光晃了自己一眼。本来还以为看错了，因为那儿刚好太阳光穿过了屋顶缝隙，落了一点光在那处。
苏慕折挪了个位置，发现那晃眼的光就不见了。他疑惑着，坐回去发现那光又在了。再看别人，似乎旁边的人包括度老板都没发现那儿有个微弱的光点。
想到度老板为人，苏慕折决定不说什么。他站起身，那干柴旁边就是水缸，“这水缸旁凉快么？”
他佯装自然地走到林越之身边问道，眼神却落在干柴堆里。林越之在旁边兴奋地告诉他凉快什么的，苏慕折一边点头敷衍，一边蹲下身摸着水缸看着干柴堆里的东西。
一蹲下来，他看清楚是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苏慕折扭过头对林越之说：“还好嘛！也就那样。”
林越之不解地挠头，看着他回去，“挺凉快的呀！”
坐回原来的位置，他背靠椅背。昂头看着屋顶，思索着那是一个姑娘的首饰。纵观这间屋子，显然没有姑娘生活过的痕迹。
不知情况如何，苏慕折环顾这个一眼望到底的小屋，寻思恐怕这姑娘早就没了，如今说出来也没有用，徒增大伙的紧张。
反正今晚就要离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叔，你这儿哪里撒尿？”林越之忽然尿急，他站起来问道。
度老板立刻指着后面栓马的地方，“你往那儿去，尿完了记得拿沙盖起来。”
说完，林越之哦了一声就去了。
“这小子，也不看着这儿还有姑娘呢，遣词造句用的。”常校尉看着他大大咧咧离开的身影说道。
沈立摆摆手，“丹儿睡着了，没事的。”
一旁的郑利又开口了，“你指望他遣词造句？”他指了指脸上的伤，“一打二这种卑劣行径都做的出来，还真以为他是君子？”
听见这，沈立有些尴尬。常校尉也无话可说，倒是一旁的沈天均闭着双眼养精蓄锐，没有理人的意思。
苏慕折看了他一眼，“这打架挂彩的事是打算说到什么时候？三个人年纪老大不小了，还让咱们这儿最小的姑娘看了一出好戏，你们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说完，郑利闭嘴了。
常校尉与沈立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郑利干净利索闭嘴不说话的画面呢。原来苏慕折一开口，他还真就无话可说。
一旁闭着眼睛的沈天均悄然睁开眼，但又很快闭了回去。
几人又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常校尉忽然想起什么，“这林越之怎么还没回来？”
说着，几人立刻有所反应。苏慕折坐直身体，他看了一眼灶台前的度老板，问常校尉：“你刚刚可是一直看着他？”
“是，他没离开过。”常校尉小声说道。
“这就奇怪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他怎么坐在这儿？”苏慕折说着，眼神瞬间变了，旁边的沈天均睁开眼。
“除非……”气氛瞬间变得严肃，随着苏慕折的猜想，几人的表情都变得紧张起来，“这屋里还有其他人。”
“怎么办？”常校尉低声问。
苏慕折盯着度老板的背影，他一直在熬煮什么，说是准备晚上的饭菜。
“常校尉你去屋子后面找林越之，如果他人不在，这屋子肯定有问题，你就摸一摸附近是不是有什么暗道之类的。顶多一盏茶的时间，如果你找到了，我的建议是先下去找林越之。”
“我不同意。”沈立打断道。
几人望去。
“贸然下去，恐怕有危险。”沈立解释。
“你也说有危险了，林越之的身手没有常校尉好，他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救人要紧。”苏慕折一字一句道。
沈立还想说什么，常校尉也马上同意道：“是啊，沈立公子我明白你担心我，但是越之现在多消失一秒都是危险重重。我先下去，一来我自信我的身手，二来也能尽快找到林越之。”
至此，沈立不能说什么了。
“还有，记得如果有暗道，留下一点记号。这度老板敢坐在这儿，他一定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绝招。到时，一盏茶的时间常校尉没有回来，咱们就与这度老板撕破脸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