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红姑娘(1/1)

长越山谷的暖阳仿佛照映在了苏慕折与沈天均身上,看着眼前的画面,他们此刻虽未必身处安全之处,却身心都放松不少。

“这是那女人擅长的伎俩。”苏慕折说道。

沈天均的目光从小苏慕折肉乎乎的背影挪开,“你是说喜堂那女人把我们带到了这儿?”

苏慕折抬眸看向他,“准确地说,是把你带到了我的记忆里。”

听罢,沈天均思索一阵,“她这么做是为何?”

“你还记得她嘴里记挂着的夫君么?”

“记得。”

苏慕折沉心想了想,当自己掉进这里的记忆回溯里时,他便明白唐刃的用意了。

在唐刃这里,那个女人是自己记忆里的一把钥匙。

百绫手下的人个个身怀绝技,他们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本事。苏慕折这个完美祭种造出来时,并非只有百绫一个人的功劳。

只是她作为牵头人,汇聚了许多常人不知道的各路牛马神仙。唐刃是一个,那个女人也是。

那女人单名唤红,在投靠百绫以前是一座小村庄的巫女。当时的她还算小有名气,因为许多患有癔症或者头脑痴呆的人经由她手都变得正常。

许多人唤她红姑娘,按照规矩,她到了二十五的年纪便要卸任了。同村的一个小子与她暗中来往数次,此次卸任他们是奔着成亲去的。

然而当她真的卸任,走下神坛时,同村那个日日可着半夜来看她,来送糕点的男人却忽然反悔。他不愿迎娶一个老姑娘,并大言不惭地解释着那些风月只是你我之间的误会。

误会?在二人尚未真正有所接触时,红姑娘的美貌早早吸引了不少愿意等待的男人,是他到处宣扬自己一定会娶她,是他口口声声地表示必会竞争到最后。

他信誓旦旦地朝同村的人如此宣扬道,借着家中还算富余的背景,将那些曾捧着真心来到红姑娘面前的人全都排挤出去。

他的爱热烈又自私,疯狂炙烤着那个身怀春心的红姑娘。

然而卸任之后,红姑娘才知道他早就偷偷娶了不少小妾,那些小妾是半夜里坐着花轿进门的,连鞭炮声都没有。

没了巫女的光环,加之这男人在村中的势力,即便红姑娘到处说着他会娶自己的,给所有人说着他们曾发生的故事,也被这男人污蔑成不甘卸任后自寻存在感。

红姑娘本想着通过这种方式逼他迎娶自己,结果却换来同村人对她狭隘的评价。面对男女之间的风月传闻,显然很多人都忘记她曾经的功劳。

没有人替她说话,他们都在暗暗嘲笑这个女人不仅是个老姑娘,还觊觎着男人,是个人尽可妻的荡|妇。

红姑娘依旧在茶馆说着他们发生的故事,说他为了自己寻了几里路找花;说他为了亲手做糕点雕坏了自己的指甲。

她不厌其烦地每个人说,看客们总会搬来桌椅,放一碟花生米,配上酒或茶。起初他们只是听,后来还演变成提问。

那些问题越来越过分,还遇到几个村痞子逮着她问他们之间的床第之事。

红姑娘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下流图画与文字里,她被同村的姑娘和长辈们视作青楼之流,而这一切,那个男人都不放在眼里。

后来,是百绫听闻了红姑娘的名字特地赶来。她来的时机对于整个祭种计划来说是幸运的,因为此时正是能把红姑娘带走的最好时机。

百绫坐在茶馆里嗑瓜子,听着说书人把红姑娘的名字挂在嘴边,杜撰着一系列荒唐又怪诞的故事里,这是她对红姑娘的第一印象。

然而,当她真正看见红姑娘从茶馆外走进来时,那个瘦弱的,眼里沉浸着悲伤的姑娘似乎并不如村里人所言是个倒贴男人的下**色。

她一来,茶馆的男人便沸腾了。

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的规矩,他们围在红姑娘身边,开口闭口的淫|秽之语听得百绫都好奇起来,这个叫红姑娘的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红姑娘一如既往地说着他们之间的故事,但故事总有说到尽头的时候,当茶馆的男人们发现她嘴里没有其他新奇故事时,便都觉得无聊起来。

有些人锲而不舍地问着红姑娘他们床第之欢如何,红姑娘像是彻底放弃一般,嘴角一勾,将所谓的床第之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但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这些。

男人们来劲了,个个听得呼哧呼哧的,在百绫眼里就像圈里夺食的流油肥猪。她看向红姑娘,红姑娘眼圈红了。

外头急匆匆走来一个男人,未等众人反应,便挥起拳头砸向红姑娘。

红姑娘薄如纸的身体被重锤在地,所有看戏的同村人见到来着立刻作鸟兽散,没有一个人上前帮一帮她。

只见那男人红着脖子压嗓道:“看在你之前是巫女的份上,我便任由你胡说八道,如今竟造谣至此,好生不要脸!”

红姑娘匍匐在地,似乎缓了半晌才有力气抬起头,仰面颧骨处一阵青红,眼眸迷茫又绝望,“造谣?”

她的声音像是落在十年寒窖里,冷得不能再冷。

那男人俯身拉起她的衣领,狠狠道:“像你这样的女人,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从前不过是瞧你孤零零一个,多关怀罢了!”

其实同村人心里多少还是懂一些的,不过他们宁愿不掺和,看看热闹就行了。

“月下你吻了我的脸,这也是假的么?”

此话一出,红姑娘便遭受更毒的一顿打,她在男人记绝对的身形差距上毫无反手之力,连连几下拳击捶在那男人最爱夸赞的脸蛋上。

红姑娘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四周的人围城圈盯着她,眼神冷漠。发泄完的男人啐了一口痰,不留一个眼神离开了。

她就这么躺在地上,疲惫地闭上双眼。

“男人有这么好么?”彼时,一道女声缓缓响起,在窒息安静的茶馆里就像一个落地的雷,清晰无比。

红姑娘的目光寻向声源处,看见了百绫端坐在一侧,转动着茶杯,一身薄纱缠身,露出的眼睛像只魅惑人的狐狸眸。

“如果我是你,谁辜负了我,我必要他死前永远记得我。”

“如何记得?”红姑娘问。

百绫冷笑一声,俯身看着她的脸,“杀了他的至亲,活剐了他的身体,残忍痛苦才会教会一个人如何做人。”

红姑娘被这番话震撼到,一旁看戏的村民听着她的话有些不乐意,“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吧?瞧你打扮也似巫师,不要在村里胡言乱语,这儿由不得你外人放肆管教!”

说罢,百绫眼眸一转,像是翻了个白眼。

她从座位上起来,一步步走到那村民面前。不知怎的,众人看着这个外乡人,总觉得同为巫师,她大约是个比红姑娘要狠上百倍的女人。

“管教不管教的,竟也是你能说的?”说着,百绫伸手搭在那村民肩上,一只不知从哪出现是蜘蛛顺着百绫的手臂爬到那村民的脖子上。

蜘蛛很小,村民只感觉脖子痒,他双肩一耸,后退一步,正想破口大骂百绫,忽然感觉脖子传来剧痛。

紧接着,众目睽睽下,他身形僵直如铁棍,直直地倒在地上。

霎时茶馆又一次沸腾了。

红姑娘也傻眼了,她呆滞地从地上坐起身,看见百绫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那个倒地村民的背上。

“怎么样?跟我走吧?”说着,所有人看见村民脖子里爬出一只蜘蛛。

百绫朝蜘蛛伸出指尖,那蜘蛛便顺着手一路慢慢爬到百绫的掌心里,她端详着手里的小蜘蛛道:“此物剧毒,但我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打,才一转眼的功夫,竟成了烂泥。”

话音一落,看戏的村民们脸色煞白,有人看见地上躺着的人鼻子嘴巴汩汩流血,像是从身体里面开始融化了。

所有人害怕了,村里出现一个这样的人。

“你是谁?”红姑娘问。

“对对对,大师你不是要红姑娘么?红姑娘!快跟大师走,能被大师看上是你的福报!”茶馆有人如是说道。

百绫眼神一瞟,说话者立刻瑟缩躲到后面。

“百绫。”

百绫二字一出,红姑娘眼眸便瞪大了。但凡是做巫师的,哪怕再小都听闻过长越山百绫,师出偏门,凤观大国揭榜一战成名的事。

红姑娘怎么也想不到,这尊大佛来了此地。

她答应了百绫的邀请,但在临走前,百绫要她杀一个人,那个她心爱的男人。

红姑娘到底是心软的,百绫便要她用自己的能力,给自己创造了记忆。

是的,这就是红姑娘的能力。

准确来说,她能控制记忆的同时,也能生造和抹去记忆。苏慕折如今的状况,真正核心便来源于红姑娘。

百绫让她给自己造了另外的记忆,那个心爱的男人成了自己的仇人。在临行前夜,红姑娘亲手毒死了他。

但红姑娘的对记忆的把控有一个安全的方式,如果说记忆是锁,那必定有钥匙。记忆可以分好多个锁,那钥匙自然也有好几把。

红姑娘并没有按照百绫说的生造和抹去记忆,她仅仅是锁了记忆,而钥匙就是夫君的答案。

她会问每一个人你是我的夫君吗?

答案是:我是你的夫君,一字不落。

而启动这个钥匙的人是苏慕折。

红姑娘后来去了寒洞,认识了许多人,百绫让她给祭种们捏造记忆,服从管教。但人数太多,红姑娘渐渐压不住这些人。

于是她从原来的核心人物逐渐边缘化,成了一个掌灯的侍女。

百绫向来如此,没有对人有过真正的感情。

红姑娘时常很失落,那时她会独自躲在树上一个人待着。小苏慕折偶尔撞见她觉得上树的本领很厉害,便有一段时间会缠着红姑娘也撒娇要上去玩。

每当她心情不好时,小苏慕折总是准时出现。并且带着许多包甜点食物来哄她,并且会用小奶音甜甜地喊她姐姐。

红姑娘的心软给了小苏慕折,她对他敞开心扉。偶有一日,她抱着小苏慕折在树上,看着他鼓鼓囔囔的小脸道:“你知道成亲吗?”

“成亲是什么?点心吗?”小苏慕折回眸问,嘴角沾着米糕的碎屑。

“不是,是相互爱着的人之间终生的仪式。”

小苏慕折眉毛皱起来,“唔……姐姐,我听不懂。”

红姑娘瞧着他软乎乎的样子,心都要化了,于是伸手抹了抹他嘴角的碎屑,“那你知道夫君是什么吗?”

“不知道,姐姐你要不要吃米糕,好香呀……”小苏慕折手舞足蹈地扬着米糕说道,他对什么成亲啊夫君啊一点兴趣都没有。

红姑娘哑然笑道:“夫君是一个女子的保护神,你以后也会成为别人的夫君。”

“那我是你的夫君,我要保护姐姐!”小苏慕折傻乎乎说道。

瞬间,红姑娘心底一震。她失语了,记忆宛如洪水猛兽般袭来,她定定地看着远方,脑里腥风血雨。

她杀了心爱之人。

从此,红姑娘开始变得不对劲,她时而嚎叫,时而发狂,时而失语,时而傻笑。

寒洞的人发现她的不对劲,百绫本想弃了她,旁人都劝阻,她的能力尚可引导,寒洞里有人可控制她的行为,倒不至于成了弃子。

于是红姑娘被施展了一种咒术,她变得安静乖巧,宛如一个提现木偶。操控她的人,是唐刃。

红姑娘彻底沦为了一种工具,直到苏慕折成为祭种那日。

苏慕折此前已经与寒洞的人教恶,他每次回苏家前都要去见一见红姑娘,感受记忆被剥夺的痛苦。

红姑娘再不是抱着他坐在树上唱歌的人,也不是每次夏天帮他抓蝈蝈的人了。

剥夺记忆很痛苦,生不如死,苏慕折反反复复地被折磨着,直到成为祭种那天,他被彻底锁了记忆。

但红姑娘尚存着对苏慕折最后一丝意识,她记得苏慕折对自己的安慰,记得他是长越山唯一对自己示好的人。

所以,她给彼此之间的感情又设置了一道锁,当红姑娘碰到他的身体食物,二人之间曾发生的故事都会回溯。

在喜堂前,苏慕折被记忆疯狂席卷时,首先映入脑海的是剥夺记忆的画面,所以他才会对沈天均说救我。

可等到那些记忆全部涌入大脑时,他才明白红姑娘也许是长越山真正对自己好过的人,可惜后来成了唐刃的提现木偶,失去了原本的自己。

唐刃应该是能监控到她所有行为的,包括解锁苏慕折与红姑娘之间的记忆。唐刃是想要沈天均死的。

红姑娘让一个人堕入记忆的时候,现实里的那个人便会陷入假死状态。

至此,苏慕折便明白了沈天均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也许在现实中沈天均已经陷入危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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