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地面散着几乎能烤熟脚底的烫热，空气漂浮着虚虚的沙尘，苏慕折和郑利从村口跑了一段距离，二人跌跌撞撞地躲到一个小山丘后面。
苏慕折俯身撑着膝盖，喘了半天，额间全是汗水，他看向身边站着不动如山的郑利，“你都不喘一口气的么？”
“我又不是你。”郑利的眼睛盯着村口的位置，确认没有人追上来之后，回头看向他，“你不是爱管闲事，这回怎么比我跑得还快？”
“管闲事？我在你那儿是这样的形象么？”苏慕折给自己扇了几下风，等缓过气儿来，他才直起身，舔了舔拔干的嘴唇。
忽然，村里面躁动起来，男男女女的声音传出，听起来像是争吵。
苏慕折俯身从山丘旁探出头，隐隐看见驿站门口站了一大帮人，他们手上明晃晃地拿着刀。仔细一看，几个大男人还在推搡着，烈日下，争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怎么吵起来了？”苏慕折疑惑道。
郑利眯着眼睛，发现那群人身后还有一些老人，老人们手上似乎拿着红色的衣裳，尘土飞扬中，他们耐心地站在原地。
“这帮人不像是劫财，你看那些马车放在旁边，根本没人管。”郑利蹲到苏慕折身边说道。
二人沉默地观察了一会儿，郑利挠挠头，“我说，咱们直接走吧，陈老头的钱袋估摸够咱们撑到红提村。”
苏慕折回眸看他，确实，眼下这样的情况的确没有冒险救人的必要。他们又不是什么菩萨心肠，陈老头原就与自己这方不顺意。
思来想去，苏慕折掂量掂量自己腰间的钱袋，又看了看郑利手上的钱袋，“也是，地图还在我身上，大不了就是走，时间长些罢了。”
说着，郑利勾了勾唇角，“这回你倒是够狠心。”
苏慕折没回话，面无表情地刚站起身，便瞧见那村里又在吵吵嚷嚷着什么。紧接着，他眼眸一紧，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人，盖着红盖头，被好几个大汉架出来。
郑利往后走了两步，发现苏慕折没跟上，于是回头望去，“还不走？”
“等等。”
苏慕折盯着那人的身影，觉得颇为熟悉，他定定地看着那显眼的红色。按照道理，红盖头下一般是新娘，可苏慕折瞧着虽个子不比旁边男人高可他肩宽，隐约下不比女子的肌肉很是突兀。
这决计是个男子，而且这男子的身影未免太过熟悉。
眼见苏慕折不动弹了，于是郑利也走上前去看，“红衣裳？真有人成亲？”
说完，他们那帮人似乎争执得更加激烈了，驿站老板站在中间也被各种推搡，几乎已经要到了动手的程度。
几伙人互相开始动手动脚了，几番折腾下，连原本耐心十足的老人们也上前劝架。
突然，一个人一拳打在驿站老板脸上。瞬间，人群像是炸开的锅，叫骂声甚至传到了苏慕折这头。
这帮人打起来了，一部分人劝架中也挨了几拳。被架在旁边的红衣男子被人撞到，他踉跄几步，红盖头被他的动作给抽了下来。
盯着这一幕的郑利和苏慕折表情一僵，不约而同地喊出那个名字，“林越之？”
谁曾想，那红盖头下的面孔居然是林越之！郑利慢慢看向身边的苏慕折，发现他像是定在了原地。
离得太远，苏慕折看不见林越之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被架起来，身体软得跟泥似的，被人拉扯来拉扯去。
“你走吧。”苏慕折从怀里掏出地图扔到他怀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林越之的方向，他弯下腰，没看一眼郑利。
那地图砸到郑利怀里，又落到其脚边。郑利看着他的后脑勺，问：“你要去救他？”
苏慕折默认了，他似乎在思考着如何计划下一步，眼神宛如一只鹰在这个村落上空盘旋。
半晌，郑利咬了咬后槽牙，弯腰捡起地上的地图，转身重重走了两步。
然而，他却还是停住了脚。
郑利的眼珠子转了转，回眸看向还在盘算的苏慕折，“你把地图给了我，你怎么去红提村？”
听见这句话，苏慕折倒是回头了，他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记在脑子里了，这地图当是我逼你这一路的赔罪，赶紧去找你的萧卿吧。”
说完，苏慕折继续猫着腰看那村口。
郑利停顿在原地，他捏紧手里的地图，脑内迅速闪过许多念头，“你拿什么救人？”
“这你就不用管了，这是我的事。”苏慕折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况且事实也是如此。
然而郑利听着心里却不舒服起来，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苏慕折这种立刻将自己舍了的表现，让他觉着有些不甘。
仿佛在他心里，自己和陈老头那帮人没有什么区别。弃了或者舍了，只是一句话的事。
郑利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一弯腰蹲到苏慕折旁边，只是没说话，像是暗自生着闷气。
正在思索的苏慕折往身旁一看，郑利眼睛只盯着眼前，对自己的反应充耳不闻。
“这回我可没有逼你。”明白意思的苏慕折语气平淡地说道，郑利没回答，他捏着地图的手默默又收紧了几分。
二人蹲着观察了好一会儿，那帮人打得激烈最后也停止了。几个大老爷们满脸是血，最后驿站老板把晕倒的几个人踹到地上。
“这是在分人？”郑利皱眉说道，他们看见马车里那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姑娘被拽着头发拉下来，两个姑娘交老人手里，剩下的男人连同林越之被交到另一拨人手上。
男女分开？苏慕折仔细观察他们交接，想不通这帮人不是冲着钱来的，还能是为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这群人便各自领着人离开。
“你看明白了吗？”郑利问。
苏慕折摇摇头，只觉得此事蹊跷得很。他往村口附近望去，这个村的周围建了一圈用枯草和干泥糊成的围墙，村落基本都是干草屋。
“对了，林越之以前没穿得这么艳吧？他那身衣服，怎么那么像新郎官啊？胸口还有朵花儿。”郑利说。
好在他们处在高处，可以俯瞰整个村落，村庄又不大，里面的人做什么都能看个一清二楚。苏慕折的目光跟着林越之他们移动的方向走。
直到他们似乎被关进一个茅屋里，那帮人留了四五个看守之后，才离开。
“这又是什么意思？把人关起来？”郑利的目光又看向那两个姑娘的方向，那两个姑娘看样子不像是被关起来，而是被几个妇女簇拥着进了一间屋子。
“他们好像在准备什么？”苏慕折瞧见除了绑人那伙人外，还有一些人成伙成伙地在搬东西，但是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
只瞧见他们用担子挑着那些东西，苏慕折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法辨别是什么。
“看起来他们暂时没有动林越之的打算。”郑利说道，他转头看向苏慕折，发现对方眉头微微拧紧。
相处这么些天，郑利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神情。在郑利一开始的印象里，苏慕折像是个能任人揉捏的兔子。
他用一把小刀便威胁得苏慕折乖乖就范，然而从自己被苏慕折救出来到今日，他感受到苏慕折绝非肉眼看上去的单纯。
不止如此，眼见他恐吓伙计抢车，用小刀扎马，后面车翻了死不认错，再到对着陈老头威逼利诱。
这些事换作郑利去听，他根本套不上这个人的面孔，但他是眼睁睁看着苏慕折这么做的。
可不能忽略的是，割腕救人的也是苏慕折。
这些事情全部加起来太矛盾太分裂，让郑利忍不住好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好像能舍弃全部东西，却又能为小小的人事拼尽全力。
就像刚刚，眼瞧着要走了，却又能为了个林越之留下。郑利以为，他不会对人有太多的感情，却没想到……
郑利背靠在沙丘上，他撇了一眼还在观望的苏慕折，“那林越之和你算什么关系？”
“不算什么关系，来燕云路上彼此照应过。”苏慕折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淡淡的，乍一听没有一点感情。
“既是彼此照应，那便没有欠着谁的。你这么拼命救他，为了什么？”
半晌，苏慕折从沙丘上撤下来，他定定地看着郑利，眼睛干干净净的，映着郑利身后的蓝天。
郑利瞧着他严肃的样子，以为他要说点什么感悟人生的大道理，结果苏慕折忽然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
“我一向随心所欲，包括救你也是，去红提村也是。”
听此，郑利垂下头，他知道苏慕折又在诓骗自己了。明白自己套不着他的话，郑利的情绪慢慢低落下来，他百无聊赖地晃晃手指，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苏慕折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起身继续观察村里的状况。
但二人之间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在改变，苏慕折选择忽视，而郑利却在迷途中尚未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