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四香(1/1)

一夜之间,三个人死了。

沈天均还没有解开他们身上的谜团,他垂下眼眸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少年。

这个少年的一切都是个迷,沈天均本以为他与阿青有血缘关系,可是面对阿青的死亡,他似乎没有半分悲伤。

眼见着天快要亮了,云层透出淡淡的蔚蓝色,沈天均回头看向自己跳下来的小山崖,忽然,那个少年靠近他,柔软的手悄悄握住沈天均。

“……”

沈天均垂下脸,那少年低着头,灰色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远方,他沉默着又像是思考着。

没有多说什么,沈天均决定再去一次能闻到所谓四香的地方。

从蜿蜒的羊肠小道钻进去,两侧的草长得比人还高,沈天均想松手,那少年却握得紧紧的。

“你在此处等我。”沈天均低低说道。

毕竟阿青说过,四香会让人产生幻觉。他不能带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冒险,然而那少年却像是没听见般,软软的小手捏得更紧了。

沈天均敛了敛眼神,继续往前走。他拨开挡住眼前的一道草,忽然间,鼻尖飘过短暂的香味。

他愣神半响,感觉四周变得异常的冷,连带着骨头最里处都变得酸痛。

耳边忽然传来像是瀑布的声音,沈天均猛然抬头,看见上面的山崖轰隆轰隆地翻滚着一大波洪流!

“小心!”沈天均下意识喊了一句,他转过身护住旁边的少年。

那水的速度比当时进山时跳下来的山洞水还要迅猛,两个人一瞬间就被水冲走了。在激流中,沈天均两只手扯住少年的衣领。

水速之快冲得两个人宛如失去平衡的小舟,沈天均眯着眼睛,他看见少年的表情还是平淡如水,冰冷的水侵入口鼻,思绪渐渐被混杂成一片黑暗。

沈天均眼皮慢慢阖上,鼻间的香气越发地浓,他逐渐抵抗不住,直到手指慢慢松开,他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呼……”

一股快速的风穿进耳朵,沈天均眼皮动了动。紧接着又一阵风吹到脸上,他眉头皱起来,意识从混沌中渐渐清醒,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刺眼的白光。

“嗯……”沈天均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他用手抵住眼睛上方,四肢开始恢复力气,眼前突然冒出一颗脑袋。

这脑袋湿漉漉的,眼珠子灰色的,像是看着自己又像是出神,掌心忽然攀上一个有些慌乱的手。

沈天均坐起身,看见少年紧挨着自己,像是怕被丢弃。他沉默几秒抬眼环顾四周,这儿是个河岸滩涂,地上全是细碎的石头,水流缓慢撞击在石头上的声音别有风味。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沈天均摁住太阳穴,他回想来到这里之前自己是在山崖之下的。

他立刻站起身,瞳孔瞪大地扫了周围一圈,那个山崖已经看不到了,四周全是高树。

沈天均垂下脑袋看着自己湿透的身体,幻觉?不是幻觉?到底怎么回事?他记得阿青说的四香是幻觉,那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身上是湿的,地方也换了,那四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少年伸手扯了扯沈天均的袖子,沈天均看向他,少年抬着脸,像是端详着自己,表情有些复杂。

沈天均疑惑地看着他的双眼,“怎么?”

“回家了。”他说。

这是少年第一次开口说话,回家?沈天均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定定地看了几秒少年,少年的脸忽然变得很是悲伤,他像是逃不出笼子的一只鸟,眼皮慢慢垂下,说不出的失落。

“你叫什么名字?”沈天均问。

那少年抓着沈天均的袖子,两个手指慢慢揉搓着,“我有很多名字,每个人给我取的名字都不一样。我是谁,我是什么身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听此,沈天均眉头皱起来,“你父母给你取的什么名字?”

“他们叫我薛白。”提起父母,少年好像开心了一些,他的语气变得上扬,少有的情绪外露让沈天均觉得他像个活人。

“你多大了?”

“十六。”

十六,沈天均上下打量,这孩子顶多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格外瘦小,脸也是孩子的模样。

“你刚刚说回家是什么意思?”

薛白蹲下身,手胡乱摸索着地上,他捡起一块小石头,握在掌心用力捏了捏,“这里一定是河岸滩涂。”

沈天均看了看四周,颔首沉默。

“这里最好了,可以看见月亮……”他喃喃着。

沈天均表情一滞,心道他不是看不见么?而且,环顾四周全是高树,夜幕降临时这儿就像一块先天蒙住的黑布,哪可能看见月亮?

“为什么看见月亮就是好的?”沈天均还是顺着他的话问。

薛白忽然笑了一下,“洞里太黑了,火把太刺眼,只有月亮是刚刚好的。”

洞?沈天均心里微微一震,“你……你之前在这里待过?你难道是?”

祭种二字沈天均没有直接说出来,他定定看着薛白,薛白从地上站起来,像是一阵风忽然袭击在脸上,他的嘴角慢慢勾起,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沈天均手心有些冒汗,他上下打量薛白,却未发现像林越之说的,他与常人的不寻常之处。

按照道理,只有一个祭种是成功的,那眼前的人肯定因为祭种的身份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你好像能带我出去。”薛白说。

沈天均静默数秒,“所以你一直在考量?”

从遇上这伙人开始,薛白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他一直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他们这群人的斗争,直到一夜之间的角逐结束,沈天均压过了那三人。

“他们是带我去找百绫的。”薛白道。

“如果你愿意说出你知道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出去。”

薛白灰色的眼眸动了动,他慢慢转过身,面对着缓缓流动的河,沉默片刻,开口。

“长越山出事了,听说有个祭种从外面跑进来,那也许就是你要找的人。”薛白的思绪慢慢顺着河流的方向飞散。

苏慕折跟着凌风进山洞的时候,是从山崖跳下来后才看见了百绫,也看见了薛白。

四香是一种特殊的花,它被百绫施了咒,每个人碰见四香都会触发不一样的结果。它让人介入一种虚实之间,不知道的人当然会以为那是幻觉。

苏慕折跳下来触发到的就是看见百绫牵着薛白出现。

百绫的身后还有许多祭种,在这些祭种里,薛白是最具成功可能性的那个。

薛白看见百绫露出了笑容,那种欣喜若狂的样子是他们从没见过的。当百绫颤抖地呼唤苏慕折这三个字的时候,所有祭种才为之一震。

这就是成功的祭种,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在苏慕折身上。

这些身形各异,奇形怪状的祭种们看见了真正成功的祭种时,心里是沸腾的。原来百绫没有撒谎,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百绫说过,有了成功的祭种,他们一定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每个人将渴望的目光投到苏慕折身上,然而百绫不许任何一个人靠近他。

“你好像变了不少。”百绫眼睛瞪得很大,笑容溢满整张脸,她泛青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一步步慢慢地走近苏慕折身边。

苏慕折静静地看着她,百绫一身薄纱,头上系着金玲蛛纹额饰,全脸遮得只剩一只眼睛,滴溜溜地散发着精光与兴奋。

在闻到异香的那一刻,苏慕折的记忆便如同潮水泛滥。他的脑海闪过祭种时期的每个画面,那些感受仿佛重新来过,在他的心里又留下了一道抹不掉的痕迹。

他不止想起了自己是祭种,还想起了自己从正常人成为祭种的阶段。

四香启动了他脑子里的一个开关,像是停封的记忆随着这个开关喷涌而出。

“你不认得我了吗?”百绫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环着他的身体绕了一圈,想要碰却又生怕碰坏了。

“百绫大人!百绫大人!我是凌风,您还记得我吗,我来求解药了……”

旁边的凌风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他立刻跪到百绫脚边,扯着她的衣摆哭喊道。

百绫往下一撇,表情非常厌恶,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刚要丢就被苏慕折拦住。

霎时,所有人都惊了。

因为百绫最痛恨别人碰她,她不许任何人动到她的皮肤,所有人的目光停在苏慕折的指尖,大家都觉得百绫一旦发火,这个人必死无疑。

然而,百绫只是咧嘴一笑,轻声问:“怎么了?你不愿意给他是不是?”

众人又一次大惊,跪在地上的凌风脸色白了,他哆哆嗦嗦地看向身边的苏慕折。

“我朋友中毒了。”苏慕折从她手里拿过这瓶药。

顿时,凌风从地上跳起来,刚要张牙舞爪地去抢夺苏慕折手上的东西,就被百绫一脚踹上胸口!

身后的祭种们登时全都瑟瑟发抖起来,他们互相挤在一起,眼睛震颤地看着百绫发火,百绫从腰间去下缠着的鞭子,表情似笑非笑地朝凌风走去。

苏慕折低头看着手上的瓶子,他又砖头看向凌风,自己大概是出不去了,这瓶药得凌风带出去。

他又望向百绫手上的鞭子,说那是鞭子,其实并非完全是。那是蛇头藤蔓,平日里缠绕在百绫的腰间,蛇头会藏在披风之后。

当这蛇头藤蔓用作鞭子时,它的性情会随着主人而变得非常狂躁,抽在人身上时,半截身体会长处倒刺,扎进皮肉的同时,带走鲜血。

苏慕折往前走两步,挡到百绫面前。

“我需要有人把解药给我的朋友。”苏慕折直言。

百绫噗嗤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有朋友了,不给我也介绍介绍?”

苏慕折表情冷下来,百绫立刻摆摆手,“好啦,你又不高兴了。”

这样看似亲昵的玩笑却没有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感到温馨。

“不过,这药么,只有一瓶。”百绫不以为然说道,地上的凌风眼泪掉下来,他颤抖地蜷缩在地上。

祭种毒发是很痛苦的,他们见识过,那种恐怖的场景是永远都难以忘怀的。

苏慕折握紧手里的瓶子,外面的沈天均没有这瓶药肯定是要死的。他咬了咬牙,眼睛直直地盯着瓶子。

他会选择牺牲眼前的凌风,这是苏慕折的选择。

“不要这么严肃嘛,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看你笑了。”百绫走到苏慕折面前,弯腰撑着膝盖瞧他。

“我又不是说没有办法。”

说完,凌风立刻抬起头,像是揪住一根救命稻草。

“你的血,能救他。”百绫调皮地指了指地上的凌风,“因为你是成功的祭种。”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凌风也震惊了,他马上从泥地里爬起来,跪到苏慕折面前磕头,“求求你求求你……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拽你,求你救救我……”

苏慕折眼睫微闪,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血有这样的用处。

没有办法,苏慕折只能点头了。

听到这里,沈天均一个反应打断了薛白。

“所以,那瓶子里的血是苏慕折的?”

薛白点点头,“我亲眼看着百绫取血,不会有错的。”

沈天均身形晃了晃,那苏慕折知不知道他的血没有救到凌风,凌风还很痛苦地死了?

震惊之余他看向薛白,“你相信百绫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

沈天均咽了咽口水,“她骗了你们,凌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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