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了(1/1)

萧暥策马立于高坡。他身后默默矗立着一支数千人的骑兵, 刀剑出鞘,直刺长空,凝重的杀气在深秋的草原上弥漫。

忽然间乌云散去,天边最后一缕斜晖照在森白的剑刃上,恰好有幽冷的反光射到了萧暥的脸上。映出他容色清寒似雪, 一双眼眸却比残阳还要凄艳几分。

魏瑄在他身边, 看得顿时气都透不过来了。

矗立于千军万马前的萧暥, 耀眼得让人炫目,在他心中激起一阵迷乱的狂澜。

他握着兵器的手都抑制不住微微颤抖, 他不是害怕, 而是紧张。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临战前默默燃起的血脉贲张的亢奋。这一刻那人是他的统帅,是他誓死追随的将军!

只见萧暥铿然拔出长剑,静静往前一引。

忽然间数千铁蹄像决堤的潮水般, 在残阳下汇聚成黑森森的玄铁的洪流,从山坡上呼啸而下, 冲向赤火部的营地。

赤火部大营里。

天色刚刚入暮, 施渠靠在胡桌前,想要倒上一杯马奶酒。

就听着外面吵吵嚷嚷地传来士兵的吆喝声女人的哭嚷声, 扰地他心烦,他掀开帐门,“都鬼叫什么!谁再嚷嚷我……”

他话没说完, 后半句顿时被一口朔风倒灌进了口中, 登时噎住了, 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晓月如勾, 枯黄的草原上,黑压压的一支庞大的骑兵如同洪流般倾泻而来,万马奔腾,激起烟尘滚滚。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哪来的骑兵?黑翼部不是已经结为盟友了吗?

“大、大、大首领。”一个北狄士兵仓皇失措地滚到帐前,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中原人、杀、杀过来了!”

什么?中原人!

施渠骇然一把推开他,走前几步瞪着由远及近的黑压压的一片汪洋般的铁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年年袭击中原的边郡烧杀抢掠惯了,现在这群中原人竟然以同样的方式杀入草原?

是刚氐河的水倒流了吗?还是太阳从东边坠下了?羊要来吃狼了?

而且这支骑兵和以往遇到的中原骑兵截然不同,他们铠甲精良,骁勇善战,跨下居然是清一色的草原战马!

他们狂飙突进,势不可挡,如无数把利刃刺入营地。所到之处只见雪亮的剑刃下,血光飞溅。北狄士兵来不及准备,如被砍瓜切菜般纷纷惨嚎着倒了下来。

伏虎等人率领的五百匪兵更是如同凶神恶煞,狍子眼睛杀得通红,一刀斜斩断一名北狄士兵的脖颈,“粮仓在这里!”

伏虎大笑,“抢了!”

顷刻间营寨已经是一片混乱。

施渠皮甲都来不及穿,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不要慌!稳住!上马!”

他随即抄刀上马,把胡袍一脱甩在地上,露出厚实和胸膛和块块垒起的肌肉,眼中杀机四溢。

他狼嚎一声,“赤火部的勇士们,跟我上!”

北狄人本来就悍勇,这一声长嚎唤醒了他们的狼血,立即有十数亲兵骑簇拥而上,跟着他冲入阵中,和锐士营的骑兵拼杀在一起。

同时北狄的大营中却已经是阵脚大乱,更多来不及上马的北狄士兵被杀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爬上一匹马背,哪里顾得上迎敌,乱哄哄地争相逃命。

“一骑都不能放走。”不远处萧暥冷冷道,一边眯起眼睛,挽弓搭箭。

那些四散奔逃的北狄士兵,好不容易冲出大营,没逃多远,等待他们的是冰冷的箭雨铺天盖地攒射而下。

大营中,施渠悍勇如狼,他的力气极大,很少有人能接得住他两三刀,无不虎口震裂,筋断骨摧。

施渠又是力贯千钧的一刀劈下,一名锐士手中的剑竟然被飞弹出去。

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弯刀劈开了自己他的身体,明亮的眸子迅速黯淡下去,失去了骑兵的战马悲鸣着跑向远处,施渠得意地举刀振臂仰天长嚎。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寒风疾掠而至。

施渠从没见过那么快的身手,猝不及防,紧接着胸口冰凉地一下,肋下火辣辣一痛,赶紧举刀劈去,只见火星暴起。眼前一道黑影掠过,森森的铠甲映着火光,犹如鬼魅。

他心中大惊,才看到惨淡的月光下,居然是一个俊朗的青年。

那张清秀异常的脸容,顿时把施渠激怒了。一个中原人的小崽子也敢妄图来挑战他!

他手中弯刀劈再次斩出万钧之力,没料魏瑄的身法快如闪电,一刀斩落,却像是斩到了一道灰暗的影子。

那道影子如鬼魅般在他周围闪烁不定。

施渠横刀挥舞,招式越来越暴躁,一连误砍了三名亲卫狼骑后,又一刀将一名挡在眼前的狼骑劈为两断,满身满脸血的施渠终于看清了那小子的方位。

魏瑄眼睛微微一眯,他故意借施渠之力把他周围几个碍手碍脚的亲兵干掉了,现在机会来了。

雪亮的钢刀再次举起,化为一阵疾风就要从魏瑄的右肩斜贯而下。

魏瑄赌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迅速手腕微转变劈为刺,正要趁着施渠一劈不中,泄力瞬间的空档,直穿施渠脖颈,一击毙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突如其来的麻痹击中了他持剑的手。

魏瑄的心跟着一沉,糟了!

他从军以后很久都没有注意到那蔓延的石童毒素了。

魏瑄的冷汗隐隐渗出,右臂忽然间犹如缚了两块千斤巨石,无论如何使劲都无法举起。

眼看施渠的弯刀已高高挥起,正欲狠狠劈空而至。

一支羽箭骤然掠空疾至。

紧接着哐当一声,弯刀坠落马下,施渠粗壮的手腕竟然被一箭贯透,留下一个嗤嗤冒血的孔洞。

魏瑄心下凛然,趁此时机赶紧换左手执剑,往施渠的脖颈前一横,扬声道,“首领已擒,降者不杀!”

*** *** ***

到达鸾吾城的时候,正是夜幕初降。

曹满让一大半军队驻扎城外,自己带着三万精兵进了城。

入夜,在鸾吾城的郡府大厅里。

鸾吾郡守公孙源摆了宴席为曹满接风。

酒过三巡,曹满洋洋得意道,“你们说萧暥现在在做什么呀?”

曹雄道,“回父亲,在北狄草原上喝西北风。”

“哈哈哈”

在座的众人都相顾大笑。

曹满抚须道,“我倒是有点同情他了,雁门被我所占,归路被切断,军队缺粮缺御寒物资,他居然还想千里奔袭,远道而来劫我的粮草和物资,也算是不屈不挠了。”

“你们说,如果我抓到了萧暥,该怎么办?关起来?”曹满的三角眼眯成细缝,慢条斯理道,“还是杀了?”

李约道,“主公,此人杀不得,若主公杀了萧暥,秦羽必然要和主公死磕到底,天下局势纷乱,主公徒增一仇敌罢了,而我们若攥萧暥在手里,将来还可以制约掣肘秦羽。”

曹满眼里闪过一丝狡狯的笑,抚掌道,“好好,我刚才只是说笑,当然不会杀他,那小狐狸皮毛漂亮,我还舍不得杀,关起来玩赏也是不错。不过,我们若抓到萧暥,秦羽来要人该当如何?”

李约道,“这容易办,我们可以声称萧暥前来凉州狩猎,期间因为天气转冷,突然发病,难以起身,故而滞留凉州。”

“妙啊,”曹满频频点头眉开眼笑。

*** *** ***

赤火部大营夜已深

萧暥下令,全军原地修整。等后续部队上来。

他故意不让用火箭,这样北狄大营的帐篷都完好,夜里的朔北草原寒风呼啸,留着帐篷正好可以给军队休息。

余下的北狄士兵被缴械后,都关进了他们自己造的木头围栏里。

萧暥让云越安顿好了原先木栏里那些被抢来的女子,等到后续军队一到,用其中几部空的运兵车,将她们先运送回陇上郡,有家的就送回去,无家可归的以后就住在陇上郡,总能过个安生日子。

云越办事效率极快,很快就把缴获的粮草、牛羊、物资等列了清单交给萧暥。

萧暥一看,大丰收啊!这都够吃好几个月的。

“主公,如何处理这些物资粮草?”

萧暥道,“每个士兵只留一日口粮,其余粮草物资全部运回陇上郡。”

云越这次了然,主公的策略原来是打到哪里,抢到哪里,吃到哪里。

所以没有后勤,没有辎重,军队才可以狂飙突进。

云越倒抽了口冷气,这种仗也真是只有他才敢打。

“主公,清点之下,赤火部余下部众两万余人,降兵五千人。如何安排?”

萧暥道,“所有赤火部的部众全都押送到陇上郡。”

吩咐完这些,他想起来,问,“晋王呢?”

军帐中,火把寂寂燃烧着。

魏瑄迅速解开衣衫一看,果然右臂的皮肤如同石头一样又冷又硬。肌肤下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苍青见状道,“魏瑄,不大妙,你这毒素怎么渗透加速了。难道是跟这北狄草原已经接近苍冥族故地有关吗?”

魏瑄凝眉不语。

他侧耳倾听片刻,外面隐隐传来了草丛的悉索声,应该是有人过来了,迅速拽起一边的毯子,就往胡床上一躺。

苍青焦急地在他耳边道,“魏瑄,你不能在留在这里,照这个趋势,不用几个月,你就会变成石童那种怪物。”

“既然如此,我更不会回去。”魏瑄静静道。

在大梁城冰冷的深宫里无望地等待他回来?

相比今后黑暗漫长的人生,他宁可燃尽热血战死沙场。

一缕深秋的朔风卷入帐中,火苗跟着暗了暗。

魏瑄赶紧闭起眼睛装睡。

云越只掀开帐门偏头看了眼,冷哼了声,就走了。

“主公,他睡着了,不用管他。”云越回禀道。

萧暥点头,他知道,魏瑄久居大梁,联系赶路两天,一场大战,这孩子应该是累垮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罢。

其实萧暥自己也是累得精疲力尽了。

眼看十月已末,朔北的气候已经寒冷刺骨,呵气成霜。

萧暥畏寒,身体就更不舒服了。如果不是靠着谢映之给的药压着,这痼疾怕是早就发作了。

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病倒,还是乘着后续部队还没有赶到的空子,眯上一两个时辰也好。

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得养足精神。

*** *** ***

深夜

一处简陋的帐篷里。

施渠正一脸怨怼地看着同样被绑着的大巫夜檀。

他粗声粗气道,“你不是说中原人只是过境吗?这是怎么回事!”

他赤火部居然被中原人打劫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大巫夜檀衰败的脸上面露疑惑,“是拓尓图部首领扎木托亲自派人送消息给我,让我们不要阻拦他们。”说道这里他还是想不明白,扎木托振振有词地说他们是去袭击曹满的,等到萧暥全军覆没,他们就可以袭击陇上郡,劫他一大票!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施渠目龇欲裂,“扎木托已经是那些可恶的中原人的走狗和鹰犬了!”

他气得胸脯起伏,“现在,我们赤火部全完了!”

“倒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夜檀阴测测道,他抬起枯树皮一样的脸。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如同两个窟窿,幽幽折射着火光。

施渠,“莫非大师还有办法?”

只见施渠一字一顿道,“中原人有句话,擒贼先擒王,只要他们的统帅死了。我们就有机会。”

施渠压低声音道,“那个射中我手的人就是他们的头儿?你能杀了他?”

夜檀脸上的皱纹堆起险恶的笑意,接着就见他龇起嘴,忽然口中发出嘶嘶嘶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施渠忽然觉得帐内的火光暗了暗,一股滑腻的腥臭弥漫开来。

*** *** ***

魏瑄都没意识道自己疲惫到了这个程度。

本来只是想装睡,结果听着草原上朔风低低的哀嚎,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周身寒冷刺骨,他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里。皮肤冻得撕裂地疼。

梦里,冬日一缕稀薄的阳光从天窗照进来,射进幽暗的牢房里,就像落入不见底的深潭。

年轻的帝王坐在榻边,清早的寒气里隐隐飘来梅花香。

寒狱的院墙里有一株遒劲的老梅树,此时残雪未融,在阴森森的狱墙边,花开正艳。

魏瑄凝视了片刻窗外一角的天空,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苦涩的香气。

他缓缓收回视线,看向榻上的那人。

寒狱简陋的席草早就被撤去了,换上了丝帛的褥子。

阳光照耀下,那人的容颜像初春剔透的冰雪,莹莹散发出柔和的微光,乌云翻墨般的长发铺在锦榻上,被梳得一丝不乱,他颈后垫着碧玉枕,微微仰起苍白的脸,从下颌到脖颈无比优美的线条,漂亮得刺眼。

让人很想沿着那流畅的线条抚上消瘦清致的脸颊。

帝王抬起的手却悬在了半空,指端墨香未散,却犹豫着不敢落下。

他凝视着那冰雕雪琢的人,怎么觉得一碰就会融去了。

牢房的门嘎吱地打开了。

他闻到木炭温暖的气味。

他头也不回,低哑地嗓音却威仪不减,“火盆拿出去。”

“陛下,这都十二月了,这里冷得跟个冰窟窿似得……”曾贤说着用袖子擦着眼泪,“老奴担心你……”

“九月,十月,十一月,朕关了他三个月,朕就在这里陪他三年,出去。”

魏瑄恍然惊醒。

他的眼眶泛红,就像小时候被关在黑暗的宫室里一样,抱着膝浑身战栗不已。

他以为长大了就不会再做噩梦。

可为什么又是这个噩梦!

为什么这噩梦为什么还是连续性的!

他坐在胡床上大口喘着气,勉强稳定下心神。紧接着心中又掠过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一个念头刺入脑海,萧暥不会出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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