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前世 四(1/1)

谢挽春倚在窗口的栏杆,怀中不安的龙蛋被喂饱了灵力后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他一门心思投在盛渊身上,没察觉到李夙注意到了他,街上人群乌泱泱地聚成一堆,沸反盈天地围在那妖修和老仙魔身旁,可眼尖如他,还是看见了盛渊抛出去的那枚玉佩。

谢挽春记得,那枚玉佩是在盛渊刚刚结丹时送出的,那时谢挽春惯爱搜罗奇珍异宝送给盛渊,不过许是奢贵有余,心意不足,导致他小师弟连看都没看就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他还记得,盛渊当时玩笑道:“师兄虽然天资聪颖,但平日难道不练剑么?南冥的剑谱会了几页?我只知道二师兄是个不爱修炼的,没想到师兄也这样清闲,整日搜刮这些金灿灿的俗物,小心失了道心。”

谢挽春讪笑道:“师弟是不喜欢这些死物?唔……确实华而不实,也配不上你。等师兄那天碰到了好玩的,定送你更好的。”至于道心,他自认从修道的那天起就没有这东西,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他清纯无暇的师兄弟情谊开始单方面变质后,一些模模糊糊的念头也成形了。

盛渊握着谢挽春袖子上的白玉,眉眼间带了点笑意往他领口处瞥,道:“我看师兄常常佩戴一块宝玉,是何人所赠,能让师兄这么珍惜?”

谢挽春从领口将玉佩拿了出来,那玉佩小巧精致,淡雅不凡,一看便非俗物,谢挽春捻起玉佩,回忆道:“这是我娘给的,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她爱穿白色……不过我没见过她几面,又过了几年没娘的日子,都快忘了我是她生的了,后来,等这块玉佩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死了……”

谢挽春对着光看了看玉佩,复道:“嗯……算是遗物吧。怎么,你喜欢?”

盛渊接手玉佩,坦然笑道:“喜欢,这玉佩陪伴师兄多年,必定沾了师兄的灵气,不过,这玉佩是您母亲所赠,怎好割爱呢。”

谢挽春大刀阔斧地给盛渊套上玉佩,莞尔道:“左右不过一个物什,我难道真的要靠这东西追思我娘?不过是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了一些,不过比起……也不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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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那老仙魔忙将玉佩塞进怀里,临了安心地拍了拍,那半分装出来的仙风道骨被此等见钱眼开的举动搅的灰飞烟灭,老仙魔将笼子打开,随即便消失在人潮汹涌之中了。

人作鸟兽散,空余二人沉默对视,那双清冷冷的眸子倔强地看着盛渊,猝然间带给一种锋利的侵略感。

脆弱又危险。

笼中人终于体力不济,阖上了眸。在即将昏倒之时,盛渊上前扶了一把,一把细腰不堪一握,身子骨分明极软,却在半昏半醒间挺的笔直,生生带出了点傲骨气节的滋味,盛渊下意识的一笑,便握住了笼中人的腰。

笼中人死命推挤盛渊,一双清俊的眉皱起,来来回回中,那人捂脸的衣服掉落,明艳的一张脸去了清冷的人气,俊雅中更多的是张扬的妖气,本应媚态十足的脸蛋长在这般清冷的人身上,多了让人想要探究的欲望。

盛渊呼吸一滞,随后一把将人抱起,进了就近的一家客栈下榻。

谢挽春目睹盛渊抱人进了客栈,一时间脑子像是被灌进了十斤的浆糊似得转不过弯,明明刚才就差把救命俩字写脑门上等盛渊来救,怎么方才又推开盛渊?他在玩什么把戏?

修真界一道雷就能劈死几个修正道的,如今正道泛滥,除了从正道叛出的邪魔外道能有点名气,倒是没几个货真价实的妖修,且看那妖修实力不弱,联想此前发生的种种,谢挽春便提了份心。

待龙蛋恢复了些生机,谢挽春便抱着龙蛋,去了盛渊的那间客栈,忽略掉旁人异样的目光,谢挽春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没等上楼,便听着临桌醉酒的大汉嘲道:“呦呵!稀奇!哪家的姑娘穿新娘服出来晃悠?还抱着孩子,难不成是二婚吗?”

龙蛋仍旧被谢挽春用盖头抱着,若不上前翻看,确实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谢挽春彼时正心烦意燥,这时再莽上来一个大汉,一股无名气怒火中烧。

那醉酒大汉站了起来,双颊猩红,眼神迷蒙,谢挽春退了一步,醉鬼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硬是把谢挽春一身剑意给激了出来。

大汉酩酊:“美人儿,是不是你丈夫不要你了?嘿,肯定是跟哪个狐狸精跑了吧!自己一个人带孩子不辛苦吗?二婚了还东跑西顾的……”

“可怜见的,新婚就被丈夫给抛弃了,哎!美人,看我怎么样?”大汉拍拍胸脯,“我虽然是个杀猪的,但是我疼人……”同大汉一桌的酒鬼们自然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妥,忙上前拉大汉的胳膊,可惜错失良机,谢挽春从头上卸下一根簪子,在大汉要冲过来的时候轻轻错了个位。

那簪子的尖离大汉的眼珠子只差一个手抖的距离,便能刺入眼球。谢挽春冷然道:“这里的酒竟如此醉人?醉到你连你祖宗都看不清?需不需要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泡酒?”

大汉没被这架势吓到,反而伸手欲揽谢挽春的胳膊,忽而,只听一瞬金石之声,一把木剑便擦过大汉的胳膊,力道不大,却皮肉外翻,彻底把大汉从酒罐子里带了出来,大汉同桌的酒鬼们连忙把他扶起,之后一个个向谢挽春赔罪。

谢挽春回身向楼阁上看,方才出手的木剑是盛渊的剑,剑未开刃,不过用灵力灌入则与寻常武器无异,绞杀时也能发出金石之音。

盛渊正坐在二楼的扶手上,分明怒气,可脸上却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盛渊召回木剑,轻声道:“上来吧,师兄。”

谢挽春沉沉呼出一口气,不再理会被朋友拖走的大汉,只一心抱着龙蛋上楼。

进了房间,谢挽春下意识往床上瞥了一眼,并没有那笼中人的身影,谢挽春问道:“你刚才不是在街上救了个人么?怎么现在不见身影?”

盛渊闻言轻咳了一下,回道:“被我安排在了另一个房间,正在养伤。对了师兄,你去哪里了?我与二师兄找了你大半日,二师兄听说镇子上出了人命,吓得腿都软了。”

谢挽春挥挥手,没骨头似得躺在榻上,道:“人命的事我回头和师父说……你可知你救得那个人是什么来头?”

盛渊当下茶盏,若有所思道:“师弟清楚。”

谢挽春想说教几句,见他垂首的模样忽然于心不忍,道:“他是妖修,此番不知因何原因被老仙魔抓到,内力深厚却身负重伤……你本不应该管的。”

谢挽春鲜少跟盛渊摆大师兄的架子,至多能威逼利诱一下李夙,如今盛渊头次出格就干了这样一件让他心里十分不爽的事情,不说难过是假的。

可自己又站在什么立场呢?

谢挽春扶额,正沉思中,忽觉少了点什么东西,他二人你来我往,偏偏少了个跟他插科打诨的!

李夙呢?

谢挽春记得适才在街上的时候他还远远看见了李夙,只片刻过后便不知去哪里了,这会跑没影了也不奇怪,毕竟他也经常嚷嚷着下山,现下应当是不知道窜到了哪个算命的铺子去充当活半仙去了。

盛渊见谢挽春躺下又起身冥想的模样,一身红装格外惹眼,他忍不住问道:“师兄,你今日下山做什么去了?怎么穿着一身新娘服?还有,那盖头里包裹着的……是一颗蛋?”

谢挽春侧腰将龙蛋搂紧怀里,将一天的际遇讲了个七七八八,忽略掉自己的猜测和对笼中人的臆测。

盛渊追问道:“唆使白家人、意图夺取龙蛋的是同一人?这龙蛋真是个稀罕物,值得如此殚精竭虑的算计一把?”

谢挽春拂着黑色蛋壳上的红色花纹,龙蛋吸饱了灵力,此时灵光流转,十分好看,谢挽春不经意道:“无论邪修还是正道,都不过□□丹胎,生来全靠父母给没给一身好骨血……庸碌尘世,哪有几人可堪真正的天才。若是能有法子叫人一生下来便同龙族一样的天生灵物一样强悍,定让人强破了脑袋想拥有,对了,我将它孵化后送给你如何?本也是这般想的,若是有了这样的先天灵物在身边,以后日日精进,定能飞升。”

盛渊勾唇笑了笑,道:“这蛋还没孵化呢,就有人为它挣得头破血流,若是真养在我身边,岂不是怀璧其罪。不如叫师父收了当弟子,反正咱们南冥派人少,要是有个这样的小弟子,不怕传承不下去。”

谢挽春看着盛渊那双微微上翘丹凤眼,仿佛在风雨如晦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又或许是他的错觉。他师弟分明内里是个轻情义的性子,为何偏偏是这幅看似多情的面貌?

倒比他这招摇撞骗的多情显得内敛多了。

谢挽春应承下来,刚想脱口而出取个什么名字,不想隔壁屋子里一阵杯盏破碎的声音,没等谢挽春说出口,盛渊便风也似得出去了。

只一转瞬之间,盛渊便离开了屋子。

盛渊推开房门,见那人从床上起身,接近胸口的地方被老仙魔捅了个对穿,此时正流血不止,那人虚弱地扶着桌子,后背的蝴蝶骨衬得他形销骨立。

盛渊柔声道:“怎么还下地了?伤口才处理好,现在又崩开了。”盛渊想伸手理一理血肉模糊的肩侧,那人却偏身一侧,与盛渊隔了一段距离。

那人咳了一声,拘谨道:“多谢……多谢方才的搭救,这伤无事,不必忧心。”他音色偏低,说起话来疏离感十足,再看他相貌,说出去他是个妖修定是没有人信的,仔细一看,倒像个读书人,半分艳俗也无。

盛渊被推开也不恼,反而一鼓作气地扶上他的胳膊,道:“剑可是擦着你骨头过去的,哪是说没事就没事的?莫要逞强。对了,我叫盛渊,是这遇龙镇上的南冥派弟子。”

那人咳了几下,不情不愿道:“原来是正道的……打算怎么处置我?是扒皮抽筋还是易经洗髓?我还原以为你是好心……”

盛渊笑盈盈道:“嗯……你猜错了,我虽是正道,却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从不管别人如何想,救你也是出于本心,并非权衡。”

少年的坦白来的突然,直把时越打得措手不及,时越抬眼看向歪头的少年,道:“多谢……我叫时越,无门无派,漂泊的浪子而已。”

……

二人聊的火热,谢挽春悄自回到了另一个房间,那朵本该掷出去的花此时被他捏柔成残花败柳,随后被掷在地上,等待着零落成泥。

在他的印象中,盛渊从没与他有过长谈的经历,仿佛盛渊身上始终有一层他看不懂的屏障在阻拦彼此,而时越的出现,不仅没能打破这个屏障,反而将盛渊推向了另一个不知方向的去处,且自谢挽春看见时越的第一眼起,便对他没什么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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