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世(一)(1/1)

山风在南冥山口转了五年,连带着仙风道气的经楼也跟着在隐秘峻秀的群山中隐逸的几许,伴随成长的是势不可挡的少年锐气,像从极寒之地刮来的冷风一样,意气风发所向披靡,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刀一样能够威慑人心。

不过遗憾的是,南冥山最天资玉质的那把刀,第一次出鞘,便十分孝顺地插在了尊师青禾道人的心口。

青禾道人盘坐在讲经堂的首座,座下三个位子——昏昏欲睡的二徒弟李夙、埋首钻研的小徒弟盛渊、空留一张千丝榻的首徒位子。

青禾道人变了脸色,捋了捋自己下巴的短须,问道:“你们大师兄干什么去了?怎么讲经的时候他不在?”

低头读书的盛渊浑似无关紧要地答道:“不知,也许是在山中野猎。”

青禾道人长叹一口气,往后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复道:“真的不知?”

盛渊握紧了手里的书卷,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不过他整天一副旁人与我无关的模样,倒是让人瞧不出来他对旁人的态度——

比如深陷其中的谢挽春。他这苦命的首徒大弟子,这辈子是砸在这个没什么人情味儿的小徒儿身上了。

青禾道人没在往下问,他甩手一枚铜钱投掷向空中,随即,那枚完好的铜钱便没有任何征兆的碎了。

这回,任谁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这大徒儿决计是又出了幺蛾子。

青禾道人一把拂尘柄砸在了李夙脑袋上,把睡得黑甜的人一下子打出梦境,看着李夙那张压满了红痕的脸,青禾道人便压着气,道:“知不知道你大师兄去哪里了?别想着糊弄我,”话音未落,那破碎的铜钱便被他丢到了李夙桌子上,精通这类道术的李夙自然看懂了什么意思。

前一日,谢挽春夜里来见过他,五更半夜的把他摇醒,说自己天没亮的时候便要下山,让他好好把师父稳住,无论盘问起什么都只回答一概不知,尤其不要让盛渊知道。

李夙当下便不乐意了,他大师兄以前在山上撒欢的时候从来没找他报备过,这回指定要去什么新鲜地方逍遥快活。

李夙刚要愤起反抗,嘴刚张开,便被谢挽春一把抵住,后者笑着威逼利诱:“没错,我要下山。要是事成了,师父他们没有发现,我便给你买一副人间卜卦的器物。”

师父勒令过李夙不要沾手凡间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其实也不无道理,人间算卦的相对于他们这种藏书堆到腐烂的正经道门,相差的不是一点点,而且凡人算卦的东西是将正经的玄学道术歪七扭八的魔改过,早已经没什么效用,兴许倒霉的时候还能修炼的走火入魔,可越是得不到越是心动,李夙爱钻研这类东西,便也打心眼里想要一套。

不过他大师兄要是天真的以为这东西能让他当牛做马,就太天真了。

李夙示意了自己不发生嚷嚷,谢挽春便松了手,李夙道:“我要你床头第三个格子里的那一整套春.宫图。”

谢挽春怒极反笑:“我的东西你怎么那么清楚?是不是背着我看过啦?”

李夙杏眼瞪得圆,反驳道:“呸!我哪有你那么下流!我……我就是好奇罢了!”

谢挽春一胳膊肘打在李夙胸前,道:“成,不过你得千万千万给我瞒住,要是……”

……

李夙如今看着桌子上那破碎的铜钱,料到了谢挽春应当是出了岔子,他神情慌乱道:“大师兄、他应该是下山了,不过咱们南冥山下能有什么妖邪?大师兄不应该出问题啊?!”

确实,这世上应该没有脑袋不够用的妖邪专往正道门槛前搭窝,但要是南冥山这种在正道堆里吼一嗓子没人知道的破落门派,就不一定了。

李夙后背发凉,眼前的青禾道人已然是决定亲自下山了,片刻没出,青禾道人便去了武器库。

李夙也收拾了东西,能把他大师兄绊住脚的邪祟,肯定也不是修为低微的,可瞧着面前神色自然的盛渊,他还是憋着一股气。

谢挽春喜欢盛渊,他是知道的,他一开始喜闻乐见地看着天骄似的大师兄死缠烂打,谁能在这样用心且狂热的情感里无动于衷,可偏偏是遇上了他不怎么开窍的小师弟。

谢挽春以为是自己功夫不够,哪日若是盛渊知道了自己一番情意,就会接受了他,可阅尽无数人命格的李夙早就测算过了,盛渊命中的人,从来不是他。

他哪里舍得他大师兄深陷情网?他也敲打过盛渊,如果他是实在没那个意思,便别再吊着谢挽春,希望能从后者下手彻底断了谢挽春的念想,不过没用,他大师兄像是认定了非盛渊不可,剃头挑子一头热到现在。

如今看到盛渊明知谢挽春有难,却无关紧要的模样,难免为他师兄意难平。

追了这么久,真就一点成效都无。

李夙问道:“我只知道师兄去了山下,却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他在你面前说过么?”

盛渊的眼神依旧没离开眼前的经书,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道:“师兄说过的话极多,我怎么知道哪句是线索?况且大师兄这人,也不是个能和别人袒露心迹的人。”

李夙无语凝噎,深觉自己有必要尽早把谢挽春从深渊里拉出来,否则和小师弟这种一看就寡亲缘、情缘的人纠缠不清,迟早得吃亏。李夙回头收拾了自己的一干东西,便准备下山去寻他大师兄了。

.

谢挽春趁着天色未明,悄悄地打开了山门的道术禁制,从界碑往山下一看,便能瞧见山脚下灯火阑珊的一片,这几日恰逢凡间的上元节,夜里热闹的很,新鲜东西也多,前几天盛渊修成了南冥剑术的第五式,谢挽春为此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能送些什么,便下山来寻了。

他也不知道盛渊喜欢什么东西,总之由他手里送出的东西,就没见盛渊有多喜欢,通常是自己把东西捧到盛渊跟前,后者在疏离地说声谢谢师兄,几乎就没有别的交流了。

简直是再泾渭分明也没有了。

谢挽春手里摇着袖带,一边往山下走,天光跃出,照的他一身更加风清月朗。

人间的集市刚刚开始,这座穷乡僻壤里的小镇像是沙漠里唯一的绿洲一样滋润着周边的村落,街道上行人来往匆匆,个个风尘仆仆,面有菜色,一看见有谢挽春这种一看就是蜜罐里长大,一身潇洒的人,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再穷山恶水也养出了这种仙资玉质的人,且谢挽春无意扮演生疏面冷的公子,于是一路上笑意浅浅,挑着街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便尽数收入囊中,谢挽春不差钱,于是一来二去,他便真成了有钱又有颜的主儿。

他原想给盛渊送块白玉,他师弟在山上的这几年张开了不少,抽条成了一个芝兰玉树的郎君,且为人也好,哪里都好,若是能有些饰品吊坠就更好了。可翻遍了山头也没找到品质上佳的玉,又不能把自己手腕上垂的白玉送人,只好来人间寻觅。

左逛一家铺子,右逛一家小店,没一件能入眼的东西,他出身皇家,见过的好东西不少,加之他自己饰品就多,更看不上穷乡僻壤里的通货。

谢挽春走在街上百无聊赖地捶着脖颈,正走着,一朵娇艳的花便劈头盖脸向他袭来。

紧接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层出不穷,香包、绣帕、花钿、珠钗……一大波女孩子的东西从天而降,他身形一动接住了这些不方便弄脏的东西,抬眼一看,面前小楼上的姑娘们便羞涩地笑了出来。

谢挽春抱着一怀东西,只得落荒而逃,姑娘们性格直爽,可他却无意,若是把东西一样一样还回去,指不定就回不来了。

谢挽春用乾坤袋装好,正准备往别的地方转转,偶然停步,便听到小店里急急忙忙的呼叫声。

“不好了!镇子西面的池塘里今天早上又有人淹死了!货船上的人掉下去还活蹦乱跳的,等再浮上来,居然沉了一具骨头!”

“怎么又出事了?!前两天刚刚死了人,也太不吉利了!各位听我一句劝,可别没事去凑热闹,估计是河神发威!”

“这小湖前些年风平浪静的,就这一两年鬼气森森的,让人都不敢往河边走。”

……

出妖邪之处必有至宝,哪怕没有,这种事情让他碰到了,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当即便做了决定要去一探究竟。

镇子西面的小湖平常都有很多泛舟的店户,如今却空荡荡一片,只有岸上聚集起的一小堆人,谢挽春上前打听,便明白了原委。

原来死去的人是镇上首富白家的家丁,前几天死去的人也是,白家家主请人看了,没想到那江湖术士却说,是湖中居住的河伯大人醒了,看中了白家的女儿,要他把女儿送进去。

谢挽春笑出了声,没拆穿这江湖骗子的计谋,他摸了摸乾坤袋里的珠钗,心头有了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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