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渊(1/1)

谢挽春把自己关进房门三天没出来。

他前世闭关之事常有,所以这三天也没谁来打扰他。他冥思苦想了好长时间,最终一纸符咒告诉他师父:

我要修无情道了。

前世他师父青禾道人便向他提出过此事,也许是青禾早知道他命中有一劫,不忍徒儿走上邪魔外道的路子,才千难万难的要求谢挽春修行此道。

但他那个时候怎么说的?大概是用“天下道法殊途同归”“世间因果循环想躲躲不过”这套说辞给搪塞过去了,现在想想,上辈子他活的还是太过无知无畏,不羁和纯真都沾了那么一点,反而少了坚定和执着,是为修行之大忌,结果不出所料,被盛渊狠狠伤了一道。

他对不起师父和师门的是没能飞升,对不起自身的是太自以为是,所以造成这个结果,怎么讲呢,他觉得盛渊是一方面,自己也是罪魁祸首,假如自己修行了无情道,便不会被那一点不敢见人的情情爱爱绊住手脚。

当然,首先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的不是青禾,而是李夙。

在谢挽春闭关三天里发出第一道符咒的时候,符咒就被李夙眼疾手快的截胡,李夙穿过隐秘的竹林,当既一脚踢开了谢挽春的房门。

“哐当!”南冥山穷酸的木门被他一脚踢翻。

谢挽春微笑:“……门坏了。”

李夙才不管,他踏过碍事的门板:“不是吧师兄,你要修无情道了?你没写错吧??”他把符咒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信了内容就是如此。

谢挽春翻身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不错,我闭关的这三天,顿悟情情爱爱的实在有碍飞升,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如自在潇洒地于天同寿,女修男修就那么回事儿,看破红尘了。所以,才出此良策。如何?”

李夙横眉一敛:“不怎么样!大师兄,自从你结丹之后就变了个人似得,也不上山打鸟下河摸鱼、更不忤逆师父招蜂引蝶了。”李夙差点掏出来铜钱给他草包似得大师兄算一卦,“我的大师兄啊,你不会被夺舍了吧??”

……他有那么不堪吗?谢挽春心道。

他含笑:“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李夙煞有介事地道:“师兄,我曾经给你算过一卦,你想不想知道卦象如何?”

他这个二师弟干啥啥不行,小他两岁却还没入道,整日浸/淫求神问鬼的卜算之术,要知道飞升看的是煅身修心,千百年来没谁能通过旁门左道飞升的,可李夙志不在此,所以师父也没逼着李夙修行,只是将他扔在藏经阁,有什么学什么,长此以往,李夙学了好些奇技淫巧,八卦六爻,一门心思扑在玄学。

和师徒几个比起来,他反倒更像个道士。

李夙一挽道袍的袖口,袖子里面都是他自己“大彻大悟”之后涂画上去的,听说能辟邪。谢挽春不禁一笑,上面张牙舞爪的符咒别管有没有实效,光看着就别有一股得道仙家的味道。

李夙道:“你也不用猜了,我直接告诉你吧,师兄,你将来会飞升,你知道吗?”

谢挽春未语先笑,也许吧,他上辈子如果没走歪,确实可能飞升。

李夙接着道:“但是呢,虽然师兄你天资不凡,血脉独特,可命途只能顺遂到你二十岁,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前二十年修行坦途,一路无阻的原因,二十岁之后啊,便是处处坎坷,时时霉运,甚至穷途末路……信不信?”

谢挽春咽下一口茶:“还讲的有鼻子有眼的。”

谢挽春的命格,确实是在二十岁的时候开始急转直下,那是他喜欢上盛渊的第三年,也是遇见时越的那一年。

也不知真是时运不济还是别的,自那年开始,他的修行路连同情路就真的开始发难,心魔也应运而生,几路势力一同给他拉进邪魔外道。

李夙坐在谢挽春身边,道:“不过呢,导致这一切的源头还是一个原因——情劫,师兄啊,一场情劫让你十几年修行毁于一旦……”

李夙用手臂支起下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也要劝你修无情道?这个吧,堵不如疏,虽然大概率我觉得师兄你肯定会陷入情网,不过修行无情道实在困难重重,一旦破功那才是命中劫,还不如坦坦荡荡的,我是怕你遭反噬……”

谢挽春整理了一下袖口两边分别坠下的白玉,道:“不必劝了,我长得这么好看,确实应该好好规戒自己,无情道术是此前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就这样吧。”

李夙道:“行吧,也无不可,那你可早早就得把双修这条路给封了啊。多情种果然不适合修行。”

谢挽春望向竹林,沉声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就修行占卜之术?”虽然他承认李夙算的挺准的,不过上辈子他带着小师弟小师妹颠沛流离的时候,便十分悔恨没让李夙修点有用的,那时过得日子想起来也实在是不堪回首,虽然这辈子可能不至于沦落至此,但先做了准备也让人心安。

重要的是,那时候只他一个照顾两个半大的孩子,而且心魔缠身,实在是被折磨的头疼。

李夙双手捂住脑袋,道,“师兄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什么德行,我要是能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儿修行那才是奇怪,更何况我喜欢知道旁人的气运,命格,走向。硬逼我我也转不了行。”

末了他添了一句:“大师兄的存在不就是来依仗的么。”

不知怎么,谢挽春从他师弟这明目张胆的无耻中体会到了上辈子当爹当妈的压力,同时还有种不知所谓的感动萦绕在心头。

“……至于我,我……我还是当个米虫吧!”

谢挽春一阵无语,刚准备迈出屋子,就看到在竹屋小径尽头,灵力充沛的草野间,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人往屋子的方向看。

小少年局促地徘徊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他似乎是知道谢挽春不怎么喜欢他,因此也不敢声张他来看他。

小孩子换上这身黑色道袍更加秀气俊美,掩盖了他面相里原本的侵略之美,更多了作为仙家道人的柔和和稳健,皂色的小靴子将小腿收的紧,而小臂内里则被黑布绕成一圈,只留下白皙的手规规矩矩地垂下来,宽大的道袍套在他身上无风自动。谢挽春怀疑,是否他上辈子这个时候就对盛渊有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这么一瞧,还真不一样,皮相好看。

谢挽春断然不可能生出上辈子的心思,这一世,他至多对盛渊有师兄弟之情,至于别的凡情俗爱,谢挽春上辈子被牵扯的厌烦至极,一辈子都不想再有了。

至于恨意,谢挽春想不出能有什么方法排解,只能看修行无情道之后会如何,当然,如果把爱恨嗔痴一并忘掉最好。

李夙踏上门板,在谢挽春身后道:“师兄,看见了吧,自从你闭关之后,他就每天都来看你,还不进来,问他原因他也不讲,真是奇怪。”

谢挽春眉头微皱:“每天都来?”

李夙道:“嗯。没错。”

这是吹哪门子的歪风邪气?上辈子的情况明明与之相反。盛渊刚进门的时候,自己可是成天找他嬉闹的一个,而盛渊则是不厌其烦的那个,如今他俩的境界却掉了个个儿,但他可开心不起来。

谢挽春轻轻咳嗽了一下,随后抱剑站在竹林一旁。

盛渊听见声音猛的抬头,只见草色深处的青竹旁边,谢挽春一袭白袍衣袂翻飞,面如冠玉仪表不凡。明明是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却寒光毕现,如同一块冷玉一样摄人心魄,少年的身体青葱的和旁边的翠竹一般,笔直且修长,白色腰封紧紧的将腰肢勾勒出来。

盛渊再不敢看,只能做贼心虚地低下头。

李夙冲他喊道:“三师弟!你进来说话!别在外面傻站着了!”

谢挽春没想到李夙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嗓子,还没等他阻止,就见盛渊推开了竹屋的外门,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了。

谢挽春:“……”

也许是几年的喜欢和痴缠,导致他对盛渊实在是太熟悉,单单凭借盛渊走来的步调,他就能联想起上辈子盛渊的种种,盛渊为数不多的调笑,练剑时一本正经的模样,甚至对时越含情脉脉的眼神他都一清二楚。

如果这样不痛不痒的回忆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蚕食,谢挽春倒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等他修行无情道之后,就是让他整天面对这张脸,他也能板上钉钉的保证绝不想起一丝爱意和恨意,谢挽春在心中暗自决定,一定要尽早修成无情道术。

盛渊缓步走来,在途中他没敢抬起头正视他的大师兄,只能恭恭敬敬地微微低下头,看着谢挽春的下巴和脖颈。

盛渊走到谢挽春跟前,两手伸出交叠,道:“师兄好。”

没了那天在寒风中的瑟缩,少年清亮的声音确实招人喜欢。

谢挽春微不可查地退了一步,道:“我闭关的这几日,你都在门口等着?”

盛渊嗯了一声,由于他低着头,谢挽春看不清他那双眼睛里是什么神色,可他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恨比爱强大了那么一点。他一看这张脸就情不自禁的想到当初在南冥山,他是如何被盛渊设计,被挫骨扬灰……

不过,既然他选择重新来过,便不会报复盛渊,充其量对他的态度冷冷淡淡,别的他也着实想不出什么。反正,不喜欢盛渊、不夹在他们之间就好了。

谢挽春勉为其难提起一个笑容,道:“有心了。”

盛渊注意到这一抹笑,虽然勉强了一些,但也如同春风拂面。师兄对他笑了。他的手指在袖子里发着汗,把袖子攥出了褶皱。很不明显的,他的耳朵泛起了红。

一旁的李夙问道:“听师父讲,你的亲人会把你送到山上,怎么我们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盛渊的声音不冷不热,他道:“父母亲去世了,家里的舅舅舅母将我送出家门便没再管了。”

这语气,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的没有情绪起伏,李夙甚至觉得,盛渊在说着话的时候还笑了一下。

毛骨悚然,毛骨悚然。

盛渊的亲缘自不必谈,寡淡的和水一样,他二人也就没再追问。

盛渊道:“师兄的身体好些了吗?”

谢挽春接道:“挺好。”

不知是不是谢挽春的错觉,他从盛渊对他为数不多的话语中居然听出了一点殷切和希望,要知道他上辈子就没听盛渊这么对谁说过话,当然,除了时越。

谢挽春啧了一声,他一想起时越此人便容易怒火焚身,上辈子心魔缠身的时候就是如此,往往他只要一天之内想到时越,就通常一天不能消停,心魔会控制他的神智,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往往面临的是灵力虚空的自己和被吓的哭闹不止的小师妹……

可以说成他一生之敌也不为过。

勉强把心里不适的情绪梳理好,谢挽春问道:“师父呢?”

盛渊如实回答:“在藏经阁。”

谢挽春一把将李夙手中的符咒抽走,随即避开盛渊走了出去。

李夙问道:“师兄!你干什么去?”

谢挽春答道:“找师父说清楚符咒上的事情。”

李夙了然,看来大师兄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断情绝爱了。

大师兄就是倔啊,跟王八吃秤砣似得。李夙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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