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别看发旋
白毛鬼跑得极快, 体内能量瞬间爆发，飞速掠过竹林。
冬风猎猎，将他头发尽数向后挂去, 雪籽不断吹打在他身上、脸上，甚至有几颗直接撞进他的眼里。
白毛鬼一刻不曾停歇, 就算是黄昏时刻的阳光照射过来, 他也只是稍稍避开, 抬手挡住。
直到冲到秋水堂, 疾驰的脚步才略有停顿。
远远就看见，零星几个小宫女毫不紧张地在池塘边取水，秋水堂内也并没有冒出浓烟。
被日光灼伤的手攥了攥, 他上前拦住宫女, 打算问清楚后再决定是给高内侍一个痛快，还是慢慢折磨他叫他知道骗人的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不是说秋水堂走水？”
白毛鬼声音发沉。
两个小宫女在秋水堂当差久了, 认识他，知道他反复无常的暴戾性子，明显瑟缩起来。
低着脑袋, 互相推搡一番才说：“回禀大人，是走水了，公主练大字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烛台, 不过因为发现的及时, 也没酿成大祸。”
另一个小宫女肘击了她一下，嫌她不会说重点, 上前半部大着胆子：“大人，您还是去看看吧，公主人没受伤，但正在被女官教训, 哭的可凶了。”
小宫女们身份低微，并不知白毛鬼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若是公主看到他，病容也会退去。
苍白的脸上会开出比花还美的笑容。
白毛鬼听了前半句，转身要走，可听到“公主哭得凶”时，脚步又停顿下来。
清隽的脸侧向秋水他的方向，耳朵竖起，果然听到风里细碎的抽泣。
怎么又哭了，小孩子真麻烦。
白毛鬼眉头深皱，无奈长长叹息一声，算了，来都来了，就再送女官去一次义庄。
半年时光内，小庭园内移栽了许多小叶女贞。
这种四季常青树撒下大片阴影，足以让他白日里也能在院子里来去自如。
女官嗓门大，白毛鬼很快就寻声找到她训斥没脑子的地方。
他没有上前，静静站在树下阴影看着。
一天没见，没脑子似乎清减了些。她披散着长发，泱泱地耷拉着脑袋，手中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公主！你知道刚才的行
为有多危险吗！”女官黑着脸，毫不留情教训人。
“我教过您，不管遇到什么意外，您的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哪怕就是奴婢要死在屋子里了，您也不用管，直接跑去安全地方！您明白吗！什么金银珠宝首饰细软，要这些有什么用！”
女官怒其不争，伸手抢过南希怀里的东西就要扔掉。
“快还给我，还给我！”南希焦急不已，直接上前扑住女官。
两人争执之间，女官失手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扔了出去！
“哐啷”一声，那东西落到地上，弹动两下，彻底散架——是南希的妆匣盒子。
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却不是什么昂贵珠宝，而是白毛鬼送给她的各种小玩意。小船，香檀，还有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宣纸。
宣纸落在雪地中，被水一浸，隐隐露出一笔笔苍劲有力的“鬼”字。
“……为什么要丢掉我的妆匣……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
南希原本还只是委屈的小声抽抽，在看到妆匣碎裂的瞬间，化作嚎啕大哭。小短胳膊愤怒地推开女官，力气大到把女官这个成年人都推得后退两步。
她蹲下.身，顾不上华美衣裙沾染上雪泥，一边啜泣，一边快速把妆匣残骸捡进怀里。
“一、二、三……”捡东西的同时，南希嘴里还不断数着数。
她一直都是个仓鼠性子，从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有了宝贝不仅要藏起来，还要每晚都清点一遍。
她很快发现不对，自己最重要的宝贝不见了。
没脑子急成了无头苍蝇，原地打转转：“我的字呢？我的字呢？”
埋头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宣纸，南希抽泣着抬头往远处看，目光却在扫到树影方向时，停住了。
熟悉的皮靴，熟悉的黑袍，还有最熟悉的那个人。
而自己最重要的宝贝就在他的手上。
“鬼王大人……”南希小心翼翼上前一步，“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白毛鬼直接把那张宣纸从中撕成两半！
南希的猫眼不可置信地瞪大，呼吸急促一秒，快步冲到树下，从他手中抢过两半宣纸，哭得浑身都在发抖：“我的字，我的字！”
白毛鬼心情无端烦闷起来，抽出宣纸，这一次，直接撕得粉
碎。
“公主，女官说的对，不要为这种不重要的东西枉顾自己生命安危。”
“这不是不重要的东西！”
南希突然大声反驳。
白毛鬼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往日的南希总是一副没脑子的模样，笑也好，闹也好，委屈巴巴也好，都带着灵动的活力，可此时的她，却像是狂风骤雨，爆发出躯壳内所有的能量。
“从出生开始，我就是富景宫里不重要的东西，就算是母后，也会在暗地里偷偷抱怨，为什么我是个女孩子。”
“我是年纪小，可我知道，大家都嫌弃我，”南希指着心口，“因为我有病。我是活不过十七岁，母族又式微的长公主，珍视我有什么用呢？”
“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对我那么好。”南希蹲下.身，一张张捡起碎片，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对于鬼王大人来说，和我在一起的回忆无足轻重。可我不一样……”
“这些都是我短暂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让我这个不重要的人，好像也变得重要了起来。”
南希眼眶通红，她面上情绪平静下来，眸中却依旧暗流汹涌。
认真说完这些后，南希吸吸鼻子：“对不起，又抱怨了奇怪的话。鬼王大人就当作没听见吧。”
“南希先告退了。”她环抱着零碎的宝贝们，匆匆福身，转身就要离开。
“南希！”
在南希迈步的瞬间，白毛鬼猛然上前一步，出手拉住了她。
南希并没有站在树影下，他的手直接跨过了光与影的边缘！
灼烧的刺痛立即从手背钻入神经，白毛鬼犬牙咬紧，却没有松手！反而用力一拽，将南希重新拉回暗处！
南希惊呼一声，手中捧着的宣纸碎片随风飘洒，像是鹅毛大雪般，在两人间簌簌落下。
有字的黑面与洁白的反面在空中翻转，透过这些纸花，南希看到白毛鬼一双黑玉般的眸子深沉幽邃。
“你很重要。”
“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白毛鬼顾不上雪地冰寒，直接坐下，与南希视线平齐。
宽厚的手抹掉她脸上泪痕：
“对于我来说……和南希在一起的记忆，同样无比珍贵。”
南希虎着脸不说话，她评估着他
话中的真伪，最后小.嘴一撅：“我不信。”
“你看，我最重要的东西，我都珍藏的好好的，从来不会丢下它们不管！”南希把自己的小宝贝举到他面前，瘪着嘴，满是委屈，“可你都好几天不看我了！”
“就算沈大人说的话是真的，可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要迁怒我！”
“当初你敲掉我的小兔牙，我都没有怪你！你碰到我的牙只是巧合，年龄增长要换牙了才是罪魁祸首！”
小家伙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自辩：“又不是我自己选择成为李氏女，也不是我让祖先负你，你为什么要对我生气！”
“嗯……”白毛鬼又将她拉近一步，轻轻抚摸着她的眉头，把皱巴巴的小脸一点点抹平。
“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好不好？”他挑起眉，耐心温柔哄着。
他视线微垂，看着小姑娘手中拼命从火海里抢出来的珍贵宝贝，揉着南希脑袋的动作越发轻柔：“以后我也每天都看着你，永远都不让你遇到危险。”
“真的？！”
“你这次……可不要再骗我了哦！我跟你说，我长大了，不好骗了！”南希瞪大眼，认真警告。
一字一顿说完，她自己又先笑出声，握住他的大手，抓紧了，不断摇晃撒娇。
晃悠片刻，南希注意到白毛鬼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手眉间凝重，她迷惑地一咬兔牙，低头一看，惊呼起来：“鬼王大人，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没事，这点小伤，无需担心。”白毛鬼抬腕看了看，若是寻常伤口，以吸血鬼强大到变.态的复原体质，早该愈合才是。可现在他的手背却是被阳光灼伤，除非吸血汲取能量，否则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痊愈。
南希不知其中秘辛，只是牵着他的手看了又看，再抬眼，猫眼里尽是潋滟水光：“你看，我不在身边，你就受伤了！”
“你就在这等着！我去拿药！”
她提着裙摆咚咚咚跑远，不一会儿，又咚咚咚跑回来，小心翼翼地托起白毛鬼的手，指腹沾一丝温热药膏，均匀在他手背推开。
小姑娘才疾跑过，呼吸不稳，浅浅鼻息洒在白毛鬼的手背上，烫得他手上一紧。
正要抽回来，南希却温柔一握
，嘟着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有魔力，直接平息了白毛鬼心中所有不耐。
他安静下来，任由南希给他抹上对吸血鬼来说根本无用的药膏。
白毛鬼眸光微动，从南希的指尖看到她的红.唇，又从小巧鼻尖看到浓密睫毛，最后，视线落在她头顶上时，轻声“啊”了一声。
“怎么了？”
“别动。”白毛鬼前倾身体，摘去南希头上一片宣纸碎片，吐出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以前你都梳着头，我没注意，你脑袋上有个发旋。”
南希：“？”短短的小胳膊马上抱住脑袋，胡乱摸索。
“这里，”白毛鬼点点南希头顶右侧，提着她的手腕，带她去摸，“有个发旋。”
说来有趣，白毛鬼在富景宫中生活了两百年，每天见到的并非如花容颜，而是各种发旋：左旋的、右旋的、单个的、一对的……
他甚至练就一身看发旋识人的绝技。
就像是高内侍，白毛鬼说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却能记住对方头顶的白发，还有他尖细的声音。
每个人见他都只会鞠着躬，深垂着脑袋。
只有南希是不同的。
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会扬起小脸，挂着甜甜的笑看他。
要是从他这里得了糖糖，笑容就更加灿烂，一双大猫眼都幸福的眯起，小巧精致的下巴也高高昂起，仿佛真变成了一只期待主人挠下巴的猫咪。
南希不高兴了，捂住头顶后退半步，瞪着眼控诉他：“干嘛呀，看人家发旋干嘛呀！”
白毛鬼轻笑，随口回答：“长得高，自然就看见了。”
小姑娘虎着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气呼呼地搬来一张小凳子，跳上去，稳稳高出坐在地上的白毛鬼半个头。
她插起腰：“那你可亏大了！”
“我会长大的，也会长高的，我这张脸啊，比发旋好看多了！”手指戳着自己的小脸，南希故意露出小兔牙，冲他笑。
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五六岁的小姑娘，尚未长开，却能窥见她将来是如何美貌倾城。
“不要看发旋，就只看着我。”
南希手忙脚乱挑拣着她的宝贝，最后实在没东西了，慌忙拿一只小船顶在头上，遮住发旋。
“那
些不好的，丑陋的，都不去看。只看我，只看你最宝贝，最珍贵，最重要的南希。”
她背对阳光，站在椅子上，眼里却是摄人光亮：“好不好，鬼王大人？”
南希的黑发像是一片深潭，小纸船在水面摇摇晃晃。
比他的心还乱。
李氏做过的一件件龌蹉事在他眼前闪回。
只是那些记忆被尘封的太过久远，远不及眼前的小公主来得鲜活。
南希的甜美就像是毒.药，只要沾上，就再也戒不掉。
白毛鬼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片宣纸，看了眼上面的“鬼”字，放进南希脑袋顶上的小船里。
有了重物支撑，小船立即不再摇晃。
他点点头，唇边勾起笑容：“……好。”
作者有话要说：南希就快长大啦！等最后一个情节写完，她就要和鬼王出宫了，愉快的去宫外过二人生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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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全勤，我来啦！一定要把你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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