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你要的我都能给
作为李氏王朝的政治中心, 富景宫得名于《诗经》。王宫与明国王府的规模相同，所有建筑均施以丹青之色。
宫殿由国内最顶尖的工匠精心打造，雄伟壮观, 富丽堂皇。在王上与嫔妃的住所后，甚至还人工建起一座丘陵, 名曰蛾眉山, 景致秀美如画，专供富景宫内王公贵族赏玩。（注一）
紫妃居住的玉树阁就坐落于蛾眉山下, 一开床, 便是清风满面，玉树彩花。
紫妃抚着肚子倚窗而坐, 单手支颌，精致美颜眉眼落向窗外，却不是在看蛾眉山，而是看与她一墙之隔的交泰殿。
那是中殿的住所。
全国身份最高的女人的住所。
从得知自己将要入宫的那刻起, 紫妃就立下誓言, 自己终有一日将要入主交泰殿。
她从身份最低微的嫔妃一路上爬, 做到贵妃位，却在这一墙之外卡了数年。
心中已经无数次规划好殿内布置，却始终只能日复一日看着宫墙外无人打理的一株桃树露出半枝。
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
紫妃不自觉抚摸肚子，轻轻拍着。泛起细纹的眼角弯起：“本宫就靠你了, 可一定要是个男孩啊。”
她的肚皮圆润硕大, 将衣服撑得紧紧的, 怎么看怎么欢喜。
孩子就是紫妃的命.根子，自打御医诊出喜脉，一向节食保持身材的紫妃就开始大量摄入营养, 也不怎么去蛾眉山上走动了，生怕孩子受到一点闪失。
她与孩子说了一会儿话，感受到小家伙踢她肚皮，心情很是舒畅。
抬手唤来婢女：“秋水堂那边还没消息？”
照理说，秋水堂的女官早就该诱.惑李南希去地宫送死了，怎么都到了月上树梢时分，宫中还如此静悄悄的。
婢女垂手轻答：“还没呢，依奴婢看，娘娘倒不如直接让家里……”
婢女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手在空中一划，比了个歌喉的姿势。
“你懂什么，”紫妃叹息，随手关了窗，“就算李南希再不受宠，也是王上的第一个孩子。”
“只有那位动手杀人，王上才不会追究。若是别人下手……”
“本宫才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所以就选择
借刀杀人？”
紫妃话音刚落，一个低沉磁性男声就从门口传了进来！
正是白毛鬼！
玉树阁乃是除了王上居住的康宁殿外守卫最多之处，白毛鬼却轻松得犹如进入无人之境。
他一身宽大玄衣，衣袍上绣着暗金纹案，当他走动起来，衣袍翻飞，像是天边滚动的墨色乌云。
男人半长的头发松散披在脑后，嘴角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中眸子黑得发沉。
“我说的可对？紫妃娘娘。”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全是嘲弄。
紫妃面色骤变，她慌乱抓着婢女手臂起身，艰难向对方一福身：“大人。”
白毛鬼不愿对孕妇出手不假，可那有个前提：孕妇安分守己，没有算计他，惹恼他。
他故意无视紫妃的紧张和艰辛，慢悠悠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苍白手指在一株半人高的赤红珊瑚树上轻抚着，最后掰断一根，捏在手中细细把玩。
白毛鬼自然而然坐上主座，看也不看紫妃，语气冰凉：“起来吧。”
紫妃这才舒了口气，在婢女的搀扶下，乖巧站在男人身侧。
她与白毛鬼结盟多年，自然也清楚对方逆鳞所在。不等白毛鬼开口质问，立即柔声解释：“大人误会了，我并非是利用大人。只是南希公主死了，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若是我的儿子登上王座，他一定会尊敬您，服从您，绝不会像如今的李氏一般背信弃义！”
她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企图勾得白毛鬼回忆起对李氏的不满。
果然，周身气氛骤变，即便现在是入夏闷热的梅雨季节，也叫人只想打冷颤。
“啪”的一声，赤红珊瑚枝被白毛鬼捏成齑粉！
男人眉头锁紧，眼眸中尽是野兽捕食前的危险精光。
“李氏……”他重复一遍，捻去手中粉末，“李氏的确不可信任，但我能相信你吗？紫妃？”
白毛鬼视线落向紫妃的肚子，见女人下意识遮着肚子后退一步，才冷笑道：“希望你长肚子的同时顺带长长脑子，别跟秋水堂那个没脑子一样，做尽蠢事。”
“哪怕你诞下世子，入主交泰殿，在我眼中你也不过是刚入宫时被人欺负了只会蹲在地上哭的小丫头罢了。”
“别把你的野心和
算计用在我身上。”
“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人类就是这么讨厌的生物，时常要敲打一番才会老实。
紫妃柔顺的臣服让他还算满意，白毛鬼点点头，说起来此的另一件事情：“你这里有明国来的糖？”
紫妃：“？”
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话题会跳跃幅度如此之大。
精明脸上难得出现茫然，不解看向白毛鬼。直到男人不耐烦，重复一遍，才回过神来，吩咐婢女：“去给大人装来。所有糖酥、糕点都为大人装几份！”
“是，娘娘！”
婢女迈着小碎步，慌忙离去。
婢女一走动，带起房间内略显沉闷的空气。
女子身体诱.人的香味直往白毛鬼鼻间钻。就算不如南希美味，却也足以勾起他的食欲。
由于和紫妃合作，白毛鬼从不对她身边的婢女下手，就算是闻着对方的香味，也是事后去抓点其他人类解渴。
可如今一看，却又看出点别样意味。
连不受宠的没脑子公主都知道戴山楂香囊遮掩气味，玉树阁却从不在此处做准备。
是胆大？
还是真的对他不设防备？
讨好若是过于刻意，就显得虚伪。
紫妃笑意盈盈的容颜下，谁知道藏着什么鬼蜮心思。
还不如那个傻乎乎的没脑子公主来的真诚。
想到那个小胳膊小腿的奶团子，白毛鬼嘴角抬了抬：“多装点。”
这次紫妃反应很快，立即指示：“为大人多装点。快去！”
不一会儿，婢女提着只精致食盒回来。
红木食盒高六层，每一层都雕着“百子嬉戏”，“五蝠祥云”等吉祥纹案。
紫妃亲自为白毛鬼打开，媚声道：“这些都是明国商人贩来潮鲜的点心，香甜酥脆，就是宫中御厨也没这手艺。您尝尝看？”
涂着丹蔻的手指拈起一块，递到白毛鬼唇边。
白毛鬼随意咀嚼几口，只觉得与吃了一口腐木没什么区别。没脑子果然没有脑子，竟然喜欢这种东西。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正准备离开，起身时，目光却无意间扫到紫妃头上的发饰。
一枚紫色的缠花蝴蝶发梳。
金饰为底，紫色琉璃石被打磨成薄如蝉翼的小片，裹在淡水珍珠外，做成花朵形状
，轻纱制成的蝴蝶点缀其上，风一动，便颤颤巍巍的，晃荡到人心里去。
如此巧夺天工的精美发梳，只怕也是明国传来的贵重物品。
光一件，就抵了没脑子十个妆匣都不止。
他又环顾房间，无论是赤红珊瑚树，还是描金的玉屏风，甚至是铜镜上的缠枝，桌角的包金，处处都透着宠妃应有的奢靡。
相比之下，裙子短得遮不住脚面的没脑子也太心酸了些。
一个王朝的长公主，全部家当只有一个小妆匣，成色差得连宫中内侍都看不上。
现在更是惨。
为了救地宫里的“漂亮哥哥”，连那点垃圾首饰都没了。
白毛鬼又在心中暗骂一声蠢，伸手摘下紫妃的发梳：“这个我也要了。”
“大人，这是明帝赐予王上的贺礼！”紫妃连忙说道。
“怎么？我不能拿？”
男人挑眉看过来。
紫妃顿时一个激灵，她强迫自己挂起微笑，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的恐惧和不甘。
“可以。”
说完这两个字，她闭了闭眼，像是放下什么，语气缓和不少：“我只是想告诉您，就算是再珍贵的物品，只要您想要，都可以随时拿走。”
她转身领着白毛鬼来到自己的妆匣前，命人将之打开，一层金银，一层翡翠玉石，一层各色水晶，一层东海珍珠，拢共四层，收敛着富景宫最高端的景致。
“有喜欢的，您都可以拿走。”
她天生聪慧，从白毛鬼索要酥糖起，就隐约猜到对方打算给谁。
伸手取来一只小盒，声音婉转：“南希公主年纪小，金银饰品太过俗气，这些宝石珍珠倒是相当配她。”
紫妃面色平和，似乎一点心疼都没有，捡最大的挑，很快就装满整盒。
“您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会给您。哪怕是……”
紫妃望向白毛鬼清隽冷冽的侧颜，心中泛起涟漪。
回想起当初两人月下初见时的场景，紫妃抿了抿唇，轻声暗示：“哪怕是您想要我的人，我也愿意给您。”
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容貌和手段，配得上这个国家最强的男人。
康宁殿里那个虚浮衰老的男人只是她登上权力最高位的跳板而已，眼前拥有着绝对力量与美貌的人，才是她最想
的到手的！
紫妃将盒子往前一递，就要毫无痕迹地搭上白毛鬼的手，对方却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一时间，羞愤、耻辱各种情绪都窜入脑门，紫妃攥紧手，袖子一挥，把昂贵首饰全都挥落在地！
她咯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写信给本宫娘家，让他们找个伶俐貌美的孩子入宫，就照着李南希的模样找！”
离开紫妃的玉树阁，白毛鬼又去宫外巡视一番他的国土，接近天亮才返回地宫。
舒适地往王座上一躺，闭目养神。
对于吸血鬼这种物种来说，睡觉其实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
除了能让他记起，自己曾经是个人类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帮助。
白毛鬼的吸血鬼师父海瑞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都在琢磨这琢磨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嫌不够用。
可白毛鬼不是。
他很宅。
也没有什么爱好能让他沉迷其中。
漫长的白昼也就显得越发无聊、漫长、难熬起来。
在王上和大臣们不来惹事的日子里，他只能选择用睡觉打发掉这些仿佛凝固住的时光。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刚一躺下，地宫入口处就传来轻盈脚步声。一个挠得人心里痒痒的小奶音随即响起：
“糖、糖、呢！”
白毛鬼没有睁眼，嘴角勾了一丝笑意，把食盒和妆匣往王座后藏了藏。
嗅着空气中渐浓的诱.人香味，他耐心等待没脑子自己跳进陷阱。
左等，右等，依旧不见人，小家伙仿佛走了一个早上。地宫入口的长廊有这么长吗？
他挑起眉，望向正殿门口，正想着出去瞧瞧，就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探进来，左顾右盼。
与他视线接上的瞬间，没脑子双眼一亮，似乎把地宫内所有烛光都藏在了眸中。
白净小手拎着裙摆，小短腿跑得飞快，白毛鬼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我就知道你没事！”
“天都亮了还在睡觉，羞羞！”
黑葡萄般的水润眼眸完成两道小桥，小姑娘昂着头，一脸“快点夸奖我我需要表扬”的骄傲：“是不是我送给你的山楂包包救了你！”
“还是昨晚的侍卫帮你赶走了妖怪！”
她亮着小兔牙，苍白小手在心口处拍着：“都是我的功劳！快点给我糖糖奖励我！”
白毛鬼支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注意到小家伙因为走太长的路，心律不齐，冒着虚汗，他拍拍身边空出来的王座：“来坐。”
没脑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立即跳上石台，与白毛鬼紧挨着坐下，刚一坐，又立即弹起来。毫无形象用手捂住屁.股：“好冰鸭！”
“还好我早有准备！”
白毛鬼这才注意到，没脑子今天背了一个小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难道又是她的“贵重物品”？
他沉默不语，静静看没脑子的表演。
南希卸下小包袱，美滋滋向白毛鬼传授经验：“我跟你说！高内侍人超好的！昨天我给了他一盒子珠宝，他不仅派人来地宫帮你赶走了妖怪，还让内务府送了好多东西给我！”
“秋水堂里堆都堆不下！”南希伸展小短手，在白毛鬼面前划了个大大的圆，竭尽全力展现自己受到礼物的惊喜。
“你看你的地宫，又穷又破又黑又暗，住起来多难受啊！你要是没钱，就跟我说！只要你能每天送我糖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鸭！”
白毛鬼一愣，他没想到，在同一天内，他竟然两次听到这句话。
紫妃足够有钱，她担得起这句话。
证据就是，在她承诺完之后，立即就送给他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甚至还暗示他，可以委.身于他。
可没脑子？什么都没有的贫穷公主……
“你能给我什么？”白毛鬼有些好奇，倾身过去，偷看她小包袱里的东西。
南希也不藏，揪住包袱里那东西的两只角，在白毛鬼面前展开：“明国来的蚕丝毯！今天才送来，我都舍不得用！”
她拉着白毛鬼的手腕：“你先起来，我给你铺好！哎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小姑娘眉毛一竖，点着头，认真说道：“母后说了，夏天就算是贪凉，也不能直接接触冰冷物品！会风寒的！垫上蚕丝毯就不怕了！”
她蹬掉鞋，软乎乎的小身体努力爬上王座，将冰冷的石头王座裹起，盘腿坐下，满意道：“这下好多了！你快来！”
这次轮到
南希拍座位，喊白毛鬼来坐了。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南希歪歪脑袋：“怎么了？”
“你来鸭！”她又拍座位。
见白毛鬼还是不动，南希长叹一声，“漂亮哥哥是傻子”的表情又不加掩饰地出现在她脸上。
她背过身，俯趴在王座边缘，小短腿悬空摸索着鞋子，好一会儿，才穿好鞋，跑到白毛鬼身边，仰着头，奶声奶气道：“快去坐鸭，我帮你试过了，好舒服的！”
又白又软的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对于吸血鬼来说，这种程度的拉扯幼猫的抓挠还不值一提，可白毛鬼偏偏一拉就走，随她在王座上坐下。
手指传来的触感柔顺光滑，白毛鬼怎么也没想到，穷酸公主送给他的竟然是明国来的蚕丝毯。
白毛鬼轻声一笑，抚摸着蚕丝毯，回忆起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事。
大约三百年前，养蚕业才从宗主国传入潮鲜，最开始由于气候技术等原因，一直未在国内推广。直到他与李城桂共同创下李氏王朝，养蚕技术才被大力开展起来。
潮鲜渐渐有了自己的丝织品，李城桂作为民众崇拜的英雄被供上神坛，无数人称赞他的丰功伟绩。
但是与李城桂一同建国的自己……
白毛鬼看着四周简陋的陈设，眼里划过讥讽。
地宫里除了冰冷的石头与他共享无尽的日夜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心中突然闪现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想……把没脑子留下来。
就放在自己身边，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听她说没脑子的话，做没脑子的事，看她脸上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笑容。
或许那漫长的千秋岁月也就不再那么单调难熬。
修长手臂绕道王座后，他拎出食盒，在没脑子瞬间瞪圆的眼中，一层层打开。
看到没脑子眼中惊喜越来越多，呼吸也屏住了，他挑起唇角，拈了一只精致点心，递给她。
点心瞬间就被抢走了。
没脑子双手捧着点心，两颗小兔牙咀嚼飞快，酥脆点心嚼得嘎嘣嘣响，腮帮子都鼓起来，仍不肯停下。
吃到一半，她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他的凝视后，身体一僵，然后迅速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似乎是怕他把糖糖抢回去。
她
吃得飞快，柔弱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一只点心下肚，她才转过身来，粉.嫩舌.尖卷着嘴角的渣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食盒里其他点心。
“公主还想要？”白毛鬼却好像感受不到她的期待，缓慢地一层层关上食盒。
低沉磁性的声音充满诱.惑，像是恶魔的耳语。
“可是，山楂包包只能换一颗糖，我这里剩下的，你需要用别的东西来换。”
“诶？”
没脑子急了，她慌乱扯着白毛鬼的衣袖，奶声奶气哀求：“可是我……我的妆匣给高内侍了……蚕丝毯能换糖糖吗？”
白毛鬼摇头：“不够重要。”
“公主再想想，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给我？”
南希小兔牙紧紧咬着下唇，思索许久，盯着食盒呜咽：“……想不出来。”
她才抽泣一声，下巴就被冰冷指尖抬起。
湿润眼眸对上一双漆黑深沉的桃花眼。
他的眼犹如一泓深潭，只需一眼，就能令人沉.沦。
“把你自己给我，李南希。” m.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