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梁府飘飘(1/1)

我惊诧不已,自负如杨广,也会认错么?他是天子啊,即便是错,又有谁敢议论半分?遂惶恐道:

“不,陛下,是那些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蒙蔽了圣听,以至陛下误信谗言。如今云雾尽散,百姓也重见天日,这都应感激陛下的英明决断。”

杨广朗声大笑,随后又是一叹:

“能令朕恼怒的是爱后,能令朕真正开怀的也是爱后!好了,朕就不追究你昨日诓骗朕微服出巡之事了,现下肚子有些饿了,可该寻个地方用膳了。”

见杨广目光悠远,望向远处的飘香楼,含着殷殷的盼意,作为一名贤后,我怎能不遂他心愿?于是含笑言道:

“飘香楼是江都第一酒楼,且行善济世,乃商家之楷模,咱们原该去照顾生意的。”

杨广看着我,双目之中,微微闪过一丝感激,我心内再如何酸涩,却也不得不助他抱得美人归。

由于昨天阿及付了双倍饭钱,那小二看到我们进来,立即恭谨到极至,赔着小心把我们让入雅间,仿佛从未与我们结过仇怨似的。杨广冷冷一哼,讥讽道:

“我当是谁,这不是昨个儿要拿了我们去官府的小二么?怎么,今天倒这么殷勤起来?”

小二点头哈腰,连连赔笑道:

“客官说笑了,小的哪敢啊?您是贵人,小的昨个儿是狗眼看人低,有眼无珠……”

杨广嫌恶的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我知道杨广忍着不对小二发作,是看在飘飘的面子上,遂道:

“你也不容易,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但我们家爷却看不惯你了,快去请你家小姐出来。”说着,我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见到银子,立刻眉开眼笑,只是却有些犯愁道:

“二位,今个儿真是不巧,我们小姐家中出了事,她今日没能过来。”

杨广眉毛微微一挑,神色微动,浮上一层忧虑。

我知他是在担心,幸好杨广此次法外开恩,只惩处官员,并不累及家人,但江都令毕竟是飘飘的父亲,即便她看不惯江都令的作为,这种时候,也该在家陪着家人。

杨广没了用膳的兴致,草草吃了几口便离开了飘香楼,一路打听,终于查得飘飘家人下落。

幸好昨晚杨广特意关照,不要祸及飘香楼,所以在江都令梁荣寿的府宅被查封之后,飘飘才能有钱置办了一个院子,梁家老小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院落不大,却也是个闹中取静的位置,但因为里面安置了梁府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姨娘,便显得拥挤起来。

“飘飘,别忘了八姨娘的胭脂,昨天半夜匆忙,没带出来!”

“飘飘,还有九姨娘的缎被,这里的棉被粗糙之极,把我皮肤都磨皱了,一夜都没睡好。”

“飘飘……”

甫一进门,便听到阵阵喧华,一群打扮妖娆,油头粉面的女人正叽叽喳喳的冲飘飘要东要西,这样看来,穿着朴素的飘飘倒像是府内的丫鬟似的,杨广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请姨娘们不要再为难姐姐了,当初是谁怂恿爹爹把姐姐赶出家门的?现在姐姐供我们吃住,你们还要这要那,真是太过分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怒视着那一帮女人,言道。

“哎哟,小公子,你姐姐在外面开的酒楼本来就是梁府的,她赚了大钱,本来就该孝顺咱们!总不能全便宜了那些穷乞丐?”一个女人发话,其他人皆附和。

少年气得脸颊涨红,紧紧握住拳头,狠狠哼了一声。

飘飘本来愁苦无奈的脸上现出一丝感激,看了一眼少年,又扫视一眼叽叽喳喳的众人,言道:

“请姨娘们慢慢说,六姨,您识字,麻烦您记一下,列个单子来,飘飘尽量办妥。”

众位姨娘这才挂满微笑,争先恐后的报起所需物品来。

一个年纪略长些的妇人缓缓走来,飘飘对她比其他女人要敬重得多,微微欠身,问道:

“二姨娘,您要些什么?一并让六姨记下吧。”

那妇人哀叹一声,眸中含着微微的泪意,言道:

“飘飘,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我倒是不想要什么,只求你能筹些钱财,打点一下狱卒,不要叫老爷受太多罪……”妇人哽咽起来,掏出帕子擦擦眼角。

“这个不必二姨娘说,飘飘也会去办的,他是我的——父亲。”飘飘眸中凄凉,安抚完妇人,方回头拭眼角的泪,却正好看到站在院落门口的我与杨广。

她先是诧异,后是苦笑,大概觉得被外人看到了她不为人知一面,而有些尴尬吧。

我与杨广迈步走进小院,众人皆诧异的看着我们,杨广嫌恶的看一眼众人,又怜惜的凝视着飘飘,微带一丝歉然,言道:

“我们去了飘香楼,你不在,我们就找来了。”

飘飘很快从刚才的尴尬与无奈中恢复过来,仍是一副恬淡大方的模样,颔首言道:

“多谢公子夫人关怀。”

小院这么乱,杨广也不好多作停留,便掏出一袋金子,交给飘飘,言道:

“飘香楼赚的钱,都施舍给百姓了,想来你也没什么积蓄,这些金子,先拿着用吧。”

飘飘不肯接金子,只感激道:

“飘飘感谢公子与夫人的盛情,但无功不受禄,这金子实不能受。”

纵然梁府落得如此田地,飘飘依旧不卑不亢,恬淡沉静,实实令人佩服。

“你也算不得白拿,就当是我代表难民们回报你的。”杨广不肯收回金子,执意要给飘飘。

“施舍难民,使他们不至于被饿死,是飘飘心甘情愿,不需要回报,恕刚刚搬家,家中事多,不便留二位,您还是请回吧。”飘飘瞟一眼杨广微微痴迷的眼神,淡淡道。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难得这位公子抬举你,却这般不识趣。”八姨太狠狠剜飘飘一眼,急忙接过金子,唯恐杨广会收回去。

“八姨娘——”飘飘唤了一声,却见八姨娘早已把金子藏入怀中,只得无奈的苦叹一声,道,“公子夫人,这些金子,飘飘日后一定奉还!”

九姨太眼红的看一眼八姨太紧抱在怀中的金子,伸手扶了扶鬓边的珠钗,袅袅上前,柔声软语对杨广道:

“我们家飘飘就这么个性子,公子不必理会,奴家命人烧一桌好菜,公子留下用饭可好?”

九姨太媚眼生波,直勾勾看着杨广,身子只离杨广咫尺之遥。

杨广嫌恶的后退一步,皱了皱眉,并未言语,我却只觉好笑。

“不要脸的东西,也不去照照镜子,给这位夫人提鞋都不够格呢,竟也想攀高枝?果然青楼出来的个个都是婊子!老爷还在大牢中呢,你却有心思勾引别人,枉费老爷这么疼你!”八姨太看一眼我,满脸的惊羡,再看一眼九姨太,一脸的鄙夷。

九姨太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双手叉腰,瞪着八姨太,狠狠道:

“什么下作东西,乡野村妇,年老色衰,要是没有那些胭脂水粉,老爷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眼红老娘年轻貌美是吧?呸!自己刚刚才收了人家的金子,还敢来骂我!”

八姨太本来年龄稍大,不如九姨太年轻漂亮,但女人最怕的就是被人说自己老,顿时脸都青了,破口骂道:

“我是代飘飘收下公子的订礼,要说人家公子看上飘飘那是自不必说,飘飘要模样有模样,要身份有身份,你算什么东西?在青楼跟了多少男人?别以为仗着几分姿色老爷疼你就以为自己多高贵了?骨子里就是个婊子!”

“你——”九姨太扑过来扭住八姨太便撕,其他人有拉架的,有偷笑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顿时乱作一团。

刚才那小公子看到这种情景,跺了跺脚,扭头离去。飘飘像是见惯了一般,上前一步,言道:

“飘飘送送公子夫人。”

我们自然明白她是想逃离这里。

心内微微纳罕,梁荣寿好歹也是江都令,以他贪污好色的本性,三妻四妾倒也正常,只是怎得纳了这么多没有一丝涵养的妾室?

三人行至巷子口,飘飘欲与我们告辞:

“公子、夫人,飘飘要去牢中看望家父,就不远送了。”

杨广眸中闪过一丝促狭:

“飘飘姑娘这么说就见外了,刚才你那庶母可是说过了,收了我的订金的。”

见杨广不怀好意的坏笑,飘飘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我,敛神言道:

“公子说笑了,有夫人这般天姿国色的美人,公子岂会再看旁人一眼?飘飘不过一凡俗女子,从未想过高攀,更何况——飘飘已有未婚夫了。”

飘飘言毕,神色淡淡,又道了一声:“飘飘告辞”,便往另一方向施施然而去。

杨广当着我的面,便如此露骨的调戏飘飘,我心中只觉苦涩之意漫卷柔肠,徒余缕缕无奈。但也只能不闻不问,摆出一脸最温和的笑容。

“有未婚夫了?”杨广何曾这般遭人拒绝过?不由得双拳紧握,面泛青紫,遥看着飘飘的背影,许久,方带了恼意,忿忿道:“回宫!”

虽然我战战兢兢陪在身侧,唯恐他发起怒来,殃及池鱼,但心内却闪过一丝窃喜,飘飘是有未婚夫的,而且很直白的拒绝了杨广,想来他也无可奈何,因其微服,飘飘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算不得抗旨。

回到行宫,杨广一日都没摆好脸色,稍有不如意,便大发雷霆,吓得宫人们无不战战兢兢,行止如履薄冰,唯恐一不小心,惹到杨广,性命不保。

至夜间,杨广召了李美人侍寝,甚至连用晚膳,也未传我,我知道他是为今日飘飘拒绝他一事而觉尴尬难堪,而我又是唯一知情者。所以也并未上心,只以为他烦燥几日,便会恢复如常,毕竟后宫佳丽如云,随行而来的嫔妃们,个个美貌不输飘飘。

次日,我备了参汤去杨广的天元殿,一路之上,小径曲折逶迤,大树参天,藤蔓蜿蜒,经一夜的秋风,地上已铺了一层金黄的树叶,宫人们正忙着打扫,见我行来,无不恭敬肃立一侧,施礼拜下。

天元殿外,长顺正守在外面,我心内诧异,长顺一向不离杨广左右的,他都回避在外,恐怕殿内已无侍候之人。长顺见我过来,施了一礼,苦着脸,压低了声音道:

“娘娘这时暂不要进去,恐怕陛下正在气头上呢。”

我微微诧异,问道:

“李美人呢?侍候得不好么?怎惹得陛下生气?”

长顺叹了一声,低低道:

“唉,娘娘有所不知,李美人半夜便已被陛下赶走了,一早就派人带了一名女子来,还把合殿的宫人全部撵了出去,连奴才也只能守在殿外。”

我双眸微转,朝里张望一眼,虽则什么也未看到,但心内已笃定,殿内女子必是飘飘无疑。

没想到这一次杨广倒动了真格,求美不得,便用帝王的身份来压迫人,昨天他回来后就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探梁荣寿的监,他是故意为难飘飘。

“那女子来了多久了?”我问长顺。

长顺略略思索,回道:

“回娘娘,有半个时辰了。”

心内有些担忧,依杨广的性子,对飘飘是志在必得,如果飘飘同意便罢,若不听从,恐有性命之忧。杨广的面子何其重要?怎能容许一个罪官之女几番拒绝?

我轻声道:“本宫从侧门进去,你在此守着,不要让别人来扰。”

长顺答应一声,仍守在殿门口。

我悄悄从侧门进去,转了几转,方到内殿,隔着一层鲛绡幔布,我立在角落处,屏息细听。

“你已经知道了朕的身份,却还敢抗旨不遵么?”杨广的声音里含满了怒气,盯着跪在地上的飘飘。

飘飘神情依旧如常,不惊不惧,亦无半分谄媚之色,只淡淡道:

“民女已许配人家,只待吉日完婚,恕民女不能从命,更何况,民女以为,皇上是人人称道的明君,断不会做出夺人妻妾之举。”

我心内冷笑,飘飘只知杨广惩奸除恶,拯救难民,却不知杨广连先帝的妃子,他的庶母都敢据为己有,更何况,只有婚约,尚未嫁人的飘飘?

见飘飘不卑不亢,虽然依礼跪着,却并无半分惧怕屈从之色,更兼飘飘的顶撞触痛杨广的软肋,不由得大怒,弯身捏住飘飘的下颔:

“你——你记住,朕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与朕争,朕可以赐死你的未婚夫,你便是自由身了,还有甚么话可说?!”

飘飘强忍着痛楚,轻轻推开杨广的手,下颔已是一片青紫,含着毅然决然道:

“夫君若死,妻岂能独活?果如陛下所说,民女亦会追随夫君而去!”

见她神色凛然,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杨广狠狠甩袖,负手而立,忿然道:

“好,好个贞节烈女,朕便成全了你!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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