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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1/1)

沭阳公主的弟弟就只二皇子萧怀朔一个,天子令秘书监徐茂和尚书右仆射范融教导他,他没必要就国子学读书。且二皇子领石头戍事,掌管京师守备——虽说外人大都觉着他只是挂虚衔,实务自有佐吏、幕僚们来处置,但毕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国子学也不能收他。

因此就算沭阳公主及时改口说是“弟弟”,但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她说的还是“妹妹”。

众人虽不知道沭阳公主有几个妹妹,但提到她到底妹妹,众人率先想到的就只有当年和她一道在襁褓中受封的舞阳公主——毕竟这两个公主年纪同他们相当,而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有可能雀屏中选,成为她们其中一人的夫婿,自然有意无意的就得知了不少消息。

按着舞阳公主的年纪,她很可能真的也在幼学馆里读书。

……究竟谁是舞阳公主?

馆内众人各怀心事,纷纷数着可能的人选——但凡不是自己的世交好友,又没确认确实是某家公子的,都被怀疑着。

但是不论是谁,首先怀疑的人都必是如意,而数过一圈之后,最后怀疑的那个也还是如意。

无他,太好看了。

早先虽也觉得她生得美,但因为有这么个常识在——女子不能入国子学,故而众人都没多想。何况当今世家以柔弱为贵。大约是为了同那些寒门出身的武将们区别开,如今的少年是越发的矫枉过正了。既以上进心为耻,自然不会勤修文武艺。反而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出入乘车坐褥、凭人搀扶,一个个养得柔不胜衣,“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以此为清贵美好。

又好娈童,觉着女子美不出他们要的那种韵味来,便选容貌姣好的幼童养做柔弱女子姿态,用来狎昵亵|玩……时风如此,男生女相又有什么奇怪的?

先前有些人不愿意亲近如意,也正是因为如此——太美了,且体态又无寻常世家子弟的虚浮松散,而是猿背蜂腰、轻盈俊俏。略大些见惯娈童的少年很容易对她生出狎昵之心来,偏偏她家世清白高贵、人品清冷孤直,狎昵不得,故而还是远远避开为好。免得不经意间做出什么失礼的举止,惹得麻烦。

——但再男生女相的少年好看起来,也和少女的美好不一样。嗓音也不同。

此刻骤然被琉璃戳破了那层纸,众人意识到他们当中有一个姑娘,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如意。

虽不敢明目张胆的点明,但目光还是不经意间便都飘向了如意。

如意只一如既往的“清冷孤直”、不为所动的站在那里。

这个时候她任何举动,都只会让人觉着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她心里确实已恼火至极——任是谁被这样的目光偷窥着,都不会很自在。

所幸此刻刘峻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没有怀疑如意——确切的说,他根本就无心在意这件事。他只急切的问张贲,“你还有弟弟在幼学馆里吗?”

所有人闻声都不由望向张贲——因为琉璃是以公主的身份出场的,众人竟都忘了这个可能。此刻才忽然意识到,这也有可能啊,毕竟沭阳公主是以张璃的身份在幼学馆中受到排挤的。

张贲一笑——这个少年自来到幼学馆中,初时也十分的爽朗爱笑,但历经波折之后,这次的笑容却也格外的痛快。

“你们觉着呢?”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满怀恶意的但又友善有礼的笑着反问道。

众人都被噎了一回,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张贲的遭遇,不对他们心怀怨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何况——

“莫非诸君还想让我替你们把人找出来,好请你们帮我格外关照他吗?”他微笑道,“那还是不必了吧。虽说我要离开国子学了,但舍弟自己照顾自己还是没问题的。不过,在这里,我也先谢过诸位了。”

他句句不失礼节,但众人心中有鬼,除了刘峻对琉璃关心则乱外,旁人句句都听得刺耳刺心——偏偏这毫无疑问正是张贲的目的所在。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琉璃是公主也就罢了,毕竟身份在那里。张贲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阴阳怪气的讽刺人。

“你得意什么,我们所作所为,还不是因为你咎由自取!你个屠夫之子!”

他却忘了,郭祭酒还在这里。

郭祭酒脸色一沉,也不待他呵斥,旁人立刻便拉住这少年,拼命对他施脸色。这少年只能悻悻作罢。

张贲却并不动怒,只义正词严驳斥道,“家父是天子钦封的将作少监,你辱骂朝廷命官,是何居心!”

郭祭酒见他先是数言将人挑拨得大怒,被当面辱骂了方才趁机发难,心下不由就一凛。越发的厌恶他心机深沉。

便道,“尊长面前肆意喧哗,像什么话!”

少年们立刻噤声,都忙垂下头去,恭敬的侍立在一旁。

郭祭酒也不愿陪这些小儿玩耍了,便借口疲乏,依旧命儿子招待他们。自己打算退场。

却又有少年顾不得他不高兴,抢上前去问道,“先生,馆里真的还有旁的公主吗?”

郭祭酒脚步便停了停,目光不由望向张贲,缓缓道,“老夫不曾听说过。”

他是天下知名的大儒,一言九鼎,他这么说,少年们不由就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郭祭酒却转口又补充道,“不过就算有又如何。阮籍醉卧酒垆,何尝因为沽酒女子貌美而避嫌?天下名士,无不是外坦荡而内淳至,纵然你们比不得阮籍,难道连见贤思齐之心都没有吗?!不要说沭阳公主已然离开了。就算真有公主和你们同窗,莫非你们就不能一心读书向学了吗?!”

郭祭酒目光扫过众人,观察这些少年的神色,终还是不能不承认,除了徐仪之外,不论张贲还是如意,在见识和气度上都远远胜过其余的世家子弟。他不由就兴起一股悲凉之叹,心想这一辈世家子弟如此人才凋零,竟连女子与小人都不如,莫非天下世家便要就此衰败下去了吗?

郭祭酒很快便悻悻离去。

少年们面面相觑。然而短暂的忙乱之后,目光还是都汇聚到了如意和张贲身上。

如意和张贲却是都不愿再久留此地了,几乎是同时上前和主人家道别。

少年们立刻便留了心,纷纷想,她总归是要回家去的,不妨就差个人留意着。一旦知道她究竟是住在哪里,自然也就容易辨明她的身份了。

徐仪看他们的目光,便已猜度到他们的打算。

然而他今日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毕竟如意的身份有他作保,众人怀疑如意时,其实也就连他一道怀疑了。

他只邀如意同行……然而尚不及开口,忽就又有人匆匆来报,“又来人了!”

郭祭酒的儿子郭展都麻木了——才送走了一位公主,且现场很可能还有另一位公主,结果又来一位——宫里怎么这么多贵人!

“这回又是谁……”

“说是云摩将军,领石头戍军事……”

郭展才要放心——哦,这回不是宫里的——忽就又回味过来——等下,恐怕还是宫里的!自东吴大帝孙权修建石头城以来,石头城戍一直关系到京城门户的安危。是京畿机要重职,自前朝以来,领石头戍军事一职素来非天子至亲者不能担任。

本朝领石头戍军事的,似乎是……

正说话间,便见有少年跨过门槛进庭院里来——也许还称不得少年,看上去甚至不到十岁幼学之年。满脸少年骄子特有的无畏和无忌,然而玉面明眸,从容出入,分明又是个骨子里透着涵养的贵公子。

沭阳公主的美貌已令人耳目一新,可这少年甚至还更胜一筹。沭阳公主自知其美貌,甚至是在故意彰显它,以此凌人。但这少年显然并不知美貌,也压根就不将自己的容貌、举止放在心上。他傲慢、嚣张得理所当然,但偏偏不以此凌人,反而示人以涵养。郭展面对沭阳公主时,还有种看孩子撒娇耍赖般的哭笑不得,然而只同这少年对视一眼,便已收起了轻视之心。

就算以他不足弱冠的年纪,年幼时也听说过徐家之女绝色无匹的名号。此刻见了这少年,竟又回忆起来了——却是直觉先于头脑一步,意识到这少年就是徐妃所出之二皇子。

他一面吩咐人去请父亲出来,一面快步迎上前去,躬身行礼。

二皇子从容受了这一礼,笑道,“偶然路过这里,进来看一看郭祭酒——不知祭酒大人在家吗?”

郭展忙道,“在,殿下里边请。”

二皇子也不着急,笑道,“请主人稍等。”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便径直往如意和徐仪那边去,笑眯眯的看了他们一会儿,方道,“三哥,十七哥。”

如意心情本十分不快,听他信口乱叫她“十七哥”,立刻便记起自己送他草蝈蝈儿时的事——她将徐仪诓老婆婆说“家里有十七个弟弟妹妹”的笑话说给他听了,彼时他就十分的不受用,此刻偏偏叫她“十七哥”,显然是故意向她扬威炫耀来的。

但不可否认,她的心情因此变好了不少。

此刻她也只能跟着徐仪一道拱手行礼。二皇子自是受之无愧——似乎还稍稍品味了片刻,才又说,“阿爹听三姐姐说你们来给郭祭酒贺寿,令你们贺完寿入宫一趟——刚好碰上,就坐我的马车去吧。不必等我了——我还要和郭祭酒说几句话。”

随即又看向张贲,对他点了点头,道,“三姐姐让把你也带上。”

他虽说的嚣张,可语气柔和。张贲能觉出其中善意来,料想到他既是给如意解围,便也顺路替他解厄——虽说他此刻已不在意,也用不上了,但也还是拱手深深的一鞠,道,“那便劳烦二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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