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堪舆之事(1/1)

休息的时候,扶苏陪寒去找献玉和步云。

献玉正忙着绘图,步云在旁边计算里程。

寒没话,站在旁边看献玉绘图。献玉知道他们过来了,抬头笑笑,继续工作。步云在旁边解释:“车子晃得厉害,没法下笔,只好先勾了草图,等车停了再好好画。”

扶苏理解地头。

寒想:古人管测绘叫“堪舆”,可能就是乘“舆”勘测,边走边看。献玉正在画的图是画在一卷布上,用的是写蝇头楷的毛笔,每一笔几乎都是用的笔锋。他一边蘸墨一边画,画的是峰峦、土丘、道路与河流。很像画工笔的底稿或白描。图上也注有里程,不是阿拉伯数字,是汉字。

等献玉搁下笔,寒:“先生画得真好,字也漂亮。”

这不是恭维,献玉确实画得好,只不过,可以想象,最终画出来的就是沿着秦直道的旅游图。

“呵呵,让姑娘见笑了。”献玉站起来,捶了捶腰,:“我倒不想让姑娘夸我,姑娘能替我找出毛病我才高兴呢。孟子,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我虽不才,也想向先贤看齐,一一求得术业上的精进和为人处事上的完美。”

步云听了这话:“先生这样讲倒要吓死我了。”

献玉:“为什么?”

扶苏和寒也不解地看向步云。

步云:“我曾读晏子故事,他有个手下叫高缭,为人谨慎,在丞相晏子手下做了三年的官,从来没有犯过错,但晏子却无缘无故把他辞退了。晏子的理由是这样的:‘我是一个不中用的人,正如一块弯弯曲曲的木头,必须用墨斗来弹,用斧头来削,用刨子来刨,才能做成一件有用的器具。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毛病和缺,但是如果别人不给予提示的话,自己是看不到的。但是高缭呢,他在我身边足足三年,看见我的过错,却从来不,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所以,我把他辞退了。’晏子是这么做的,而我在献玉先生旁边当助手,也未曾发现先生的工作有任何缺憾,那岂不也要被先生辞退了?”

献玉哈哈大笑,用食指虚了他几下,心里非常受用。

扶苏和寒对视了一眼,这个步云很会话呢,捧人捧得实在艺术。

“好了,我还是要听寒姑娘给个认真评。寒姑娘刚才我画得好,字也好,但我们这项工作是堪舆,光是画得好看并不解决实际问题,我要听听姑娘那些批评的话,那才有价值。”

步云转向寒,献玉一再让这个寒姑娘提意见,倒不知这姑娘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锦绣?不过,从美女嘴里出有价值的话,也真让人期待呢。

寒咬了咬嘴唇,看看那幅堪舆图。献玉刚才的态度真的很真诚,也算治学严谨,在人前也给了她极大尊重。她是想些什么的,但又怕多了带给自己麻烦,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

扶苏最熟悉她这表情了,她肯定是有所顾虑。

“寒,有什么什么,不过是大家一起做学问,互相提示而已。哪有一就准、一就对的?错了也没人笑话你。”

扶苏这么一,就相当于定了调了,错了也不许笑。步云赶紧头称是,献玉很期待地望着她笑。

寒又咬了咬嘴唇,想一想她在咸阳做的事情,哪一件都是新鲜事,恐怕也不多这一件了。心里就打定了主意,她就:“寒不敢贸然开口,实在是因为寒是外行,而两位先生是堪舆的行家。不过,作为外人倒是可以外行话,两位先生权且听听,就当作我们休息时的闲聊吧。”

献玉头:“姑娘尽管吧,所谓内行不过是因为一个行业做久了。外行没有做过,才称为外行。但外行是别的行业的内行,而行业之间未必就没有联系,久困在一个行业不向外边看一看,就会固步自封、不求进取。”

步云头,献玉的胸怀眼光确实比师父侯生强。

“那我就随便。”寒杵了下额头,往后走了几步,看了看地面,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我就以咱们咸阳为例吧。”

几人都头,咸阳的地形地貌及城市布局他们都是清楚的,最能明问题。

“先生所画的山很像实物的山,美是美了,但很费工,这么巨大的工程,先生要费多少时力呢?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用更简单的图例来表示。比如,这样。”着她就蹲在地上画了个现代地图上表示山峦的图例。

步云:“这样简单是简单了,但是山的高低怎么表现呢?”在他们绘制的图上,还是能表现山的高低的。

寒笑笑,:“先生的是呢,寒想,所有水平面以上的事物都有高低,水平面以下的事物也都有高低,表现山当然要表现出它的高度,也要让这座山和那座山表现出高度的差别,我想这也可以用一定的方法表现出来。先生看这样行不行。”

着,寒又转向扶苏:“公子,咸阳北面的九崤山,东面的骊山,南边的终南山各是多高,您知道吗?”

扶苏摇摇头,看向献玉。献玉摇头,步云也摇头。他们只知道哪座山比较高,但具体数据是没有的。

寒一抿嘴,想了一下:“那好吧,我们给它假设一个数据。假设九崤山高千仞、骊山高八百仞、终南山高七百仞。这此数据都是指主峰最高处,那么山腰各处就低于这个数据。我们看看这样是否可以表现峰峦低谷。”

着,寒把地上的碎石摊到一边去,写上东南西北,定出方位。然后画个三角,,这就是九崤山的最高外,注明“千仞”,接着在山的旁边画上一个闭全的曲线,在曲线连接处注明“八百仞”,又在这个曲线的外圈再画一个闭合的曲线,注明“六百仞”,就这样一圈套一圈,直到最后一圈“一百仞”。

步云问:“为什么最后一圈不是零,而是一百仞?”

寒:“整个咸阳城区地势的高我们假定是一百仞。可能比之东海沿岸那些地方,它还是高的。而海平面我们就定义它的高为零尺零寸。海平面以下的沟壑我们可以考虑也可以暂且不考虑,那就不去标记它了。”

众人都不发言,都在看着地上的图思考。

寒:“我们再画出骊山和终南山的示意图。”

画完了两座山,寒又:“山峦的坡度是陡坡还是缓坡能看出来吗?能不能看到断崖处在哪里?”

扶苏蹲下来,用手指了:“这密集的地方是不是陡峭的地方?这边线条稀疏的地方是不是地势和缓的山坡?”

寒头,“公子对了。两位先生看看,这样做图是不是更清晰?”

步云兴奋地:“照这样,一切都可以用图例来表示,只不过绘图的人和看图的人都要通晓图例才行。”

寒头:“目前只要绘图的人能懂就行。因为开工的时候,绘图的人要随时跟进吧?”

献玉头,这样绘图真的更清楚更明白,但这个要求也很高,还要测量山的高度,而他们目前和过去的工作并不是这么做的。但如果真的这样做下去,一定会做成准确度非常高的堪舆图。

“姑娘把整个咸阳都画出来吧,我们都开开眼。”

寒笑笑,“还是画个草图吧,明白问题就行。”

着她画了渭河和泾水两条主要河流。宫室和街道也略略画了几处,分别用图例标出来,嘴里:“看,这是咸阳宫,这是六国宫室,这是花枝街,我住的地方在这儿,桑树园的位置大概在这儿,当初我和先生就是在这里认识的。这是横桥,过了桥,就是大片的林子了,林子我们用这个图标来表示它,哦,忘了标出信宫,宫殿我们一律用这个图标,各衙门我们用这个图标,画个圈,里面写个‘公’字,啊,有些什么衙门我就不太清楚了……”

扶苏看着她在地上画画,诧异得合不拢嘴,他的寒真是胸有沟壑呀,刚到咸阳一年就把整个咸阳放在脑袋里了。这是站在空中俯窥咸阳吗?

献玉和步云也暗暗称奇。他们就是做堪舆的,对咸阳当然熟悉,但寒画图时候这份自信他们还是佩服的,这分明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似乎是天神的视角,连各部分的关系都考虑到了。

而他们平日做图,距离长短、地势高下当然尽力表现,但是往往只顾着道路两边、视野所及之处,难免会因事物的庞杂而顾此失彼,有的不重要的东西就略过了。但从堪舆的准确度上来,明显是不应该的。

一时,竟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寒看众人的表现,就知道这是上帝的视角把他们给惊到了。她暗自吐了下舌头,表现过头了,应该适当收敛的。

“嘿嘿,公子,我们是不是得走了,今天耽搁太久了吧?”

她拍拍手站起来,一副恭谨的样子请示扶苏。扶苏愣愣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这丫头还有不会的东西吗?她这么能干他不应该高兴吗?怎么心里有微微的不安呢?

“丫头?你还有不会的吗?”他干脆问了出来。

寒只好装傻卖乖,“有啊,公子,寒不会武功,打人还不够厉害。”

“好吧,这个本公子比你厉害,走,让本公子教训教训你。”着,扶苏掐住她脖领子,一副要正经教训人的样子,把她带到前面车子那儿去了。寒也赶紧迈着碎步配合他,这家伙把她弄得脖子很难受的。

临上车扶苏把她一把抱起来,然后像个包袱一样扔上去,一都不心疼。

献玉和步云对视一眼,这就是教训?好像味道不对啊!

车动了,扶苏故意恶狠狠地:“老实交待,你怎么学会的?要是不老实,心家法伺候!嘿嘿,至于什么是家法?你明白的吧?”完邪恶地擦了擦嘴角,好像刚刚吃完了人的吸血鬼一样。

寒装作害怕的样子:“公子饶命啊,女子老实交待。公子知道,女子帮胡家开了六家豆腐店,给店铺选址的时候到处逛,咸阳城的样子大概就装进心里头了。后来,没事儿就出来遛马,河这边,河那边………”

“胡!对本公子有欺瞒,你知道该受什么处罚?嗯?”

“哪有欺瞒啊?就是这样的,后来找药店,逛陶瓷店……,哎呀,这些公子都知道的。”

“还是不老实,我也天天遛马,天天逛,怎么我不会那样想?”

“咦——,皇家教育!”

“嗯?”

扶苏凶巴巴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吓人。算了,不能再玩下去了,再玩下去他会真生气的,皇子比较脆弱。

“女子老实,公子偏不信。公子天天遛马,天天逛,可是心里有家人,有朋友,有街坊熟人,有朝廷事务,心里充塞那么多事情,还管他咸阳大体上是什么样子,闭了眼睛都能找到要找的地方,具体要办什么事儿都有人为您跑腿。寒就不同了,因为陌生所以才要用心记、用心想。公子也不想想,女子在咸阳除了想念家人,心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因为没有,所以才心思单纯。因为要给自己挣口饭吃,所以才要四处奔波,因为什么都得靠自己的两条腿,所以才要熟悉地形……”

“好了,不许了。你一,就让我可怜你。”扶苏把寒抱在怀里,假装生气地打了一下屁股。“嫁给我,你也会有家人,你的心里也是满满的,不是空空的。不用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做。”

“嫁给你?你这么笨!”

“笨才想娶聪明的!”

“扶苏,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一到关键处就打岔儿,找打呢吧?”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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