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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许洪业很久没失眠了。

他这人心宽,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平心而论,他这一生算不上顺遂,前半生戎马倥偬,赚得盖世殊勋,奈何乾坤一变,新君暗中培植心腹,步步削弱老臣的势力,一代开国元将竟在朝中处于孤立无援的位置。

但凡有点血性的都咽不下这口气,郑国公就是被萧家这种过河拆桥的做派活活气的英年早逝,连个继承爵位的后人都没有,可他许洪业不生气,他只是有点憋屈。

这么多年过来了,这点憋屈也在锦衣玉食的生活中烟消云散。

命长就是人生赢家,而活的光鲜亮丽就是赢家中的赢家。

许洪业如是想。

人生难得糊涂,有些事情何必刨根究底?

生活如一潭死水般平静,许洪业将之视为安逸,并深深乐在其中。

可是如今,有个人却妄图在他的生活中掀起轩然大波。

这是许洪业绝对不能允许的。

他许久没有这种危机感了,所以第二日便将许烨霖叫到自己的房中。

“霖儿,你和你五姐夫私交如何?”

许烨霖不知许洪业为什么会这么问,还是老实答道,“五姐夫深居简出,孩儿与他并无过多的接触。”

许洪业沉吟片刻,问道,“霖儿,平心而论,你认为你夫人待你如何?”

许烨霖不答。

“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许烨霖坐在书房桌案的太师椅上,两根手指头饶有韵律的敲击着椅背。这个节骨眼,许洪业身边也就许烨霖这么一个能商量的人,所以这番话再难启齿,他依然艰难的开了口。

“这话要从六七年前说起。那时你和星儿还在嵩山书院念书,有一次,嘉仁和夫人大吵一架,嘉仁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这事情你也有所耳闻吧?”

许烨霖点头,他从家书上得知这个消息,当天晚上便卷了行李要逃出书院找姐姐,最后被先生发现,狠狠挨了一顿板子。

“我派人去寻你姐姐,种种迹象表明你姐姐是被轮渡码头的人贩子拐了去,我的人顺着这条线追查,最后竟查到了夫人头上……”

许洪业站起来走到窗前,负着手,不让许烨霖看见他的表情。

许烨霖如梦初醒,“父亲!你是说,这是夫人一手策划的?”

“不是……”许洪业声音弱了几分,“我问过夫人,她并不曾做过。”

“她当然不会承认!”许烨霖攥紧了拳头,胸腔因被愤怒填满而剧烈起伏,“所以,父亲就这么算了,就这么信她了?”

许洪业根本不敢回头看儿子的表情,底气不足道,“最重要的是你姐姐能平安回来……没有证据表明是夫人做的,我不想冤枉了她……”

许烨霖冷笑一声,将那卡在喉中的讽刺话语强行咽下去,“呵,父亲不是不信,是不愿意信吧?既然父亲已经选择相信了夫人,现在又为何旧事重提?”

许洪业到底心虚,所以没有计较许烨霖此刻的态度是多么无礼,“旧事重提的是你五姐夫,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找来了两个自称是拐走过你五姐姐的人,他们还诬陷是夫人下的手,你五姐夫竟然要因为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的一面之词逼我休妻!如果我不休,他便要将夫人送到官府!”

“父亲怎么确定五姐夫和那两个人说的不是真的?”许烨霖眼中是满满的讽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特别的可笑。

“怎……怎么可能?”许洪业转过身,“你五姐夫是什么人?他一个腿脚不便的世家子,在朝中无功无勋,靠什么手段能在短期内把这两个人找出来?这人海茫茫的,他哪有人脉把消失了六七年的人找出来?”

“既然父亲信不过五姐夫,那自己亲自查就是。”

“我自然是会派人去查。”许洪业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是不可能休妻的。”

“那父亲想怎么样呢?又想叫孩儿做什么?”许烨霖怒极反笑,“你想叫孩儿稳住五姐夫,不叫他乱来?”

他这个儿子打小就聪明,有些话不用说的太直白他也能领会接下来的意思。

这两日的烦闷压的许洪业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想出息事宁人的办法,儿子眼中的蔑视又是如此刺眼,许洪业眼皮一跳,发作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是为了我自己?你今年就要参加春闱,家丑不可外扬,出了这种事,你知不知道别人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咱们许家,怎么议论你?难不成你想让别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么?”

这种事闹上台面恐怕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许烨霖自然也不愿意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叶柏昊此举不过是逼许洪业休妻,可是他实在是低估了王氏在许洪业心中的地位。

那自己要怎么办?

见许烨霖神色有所松动,许洪业语重心长道,“烨霖,你是许家的子孙,将来整个许家都是你的,你要维护的是整个许家的声誉。爹年纪大了,还能有几年活头?等这事一了,我便给圣上递折子请封你为世子,霖儿,爹实在折腾不起了,你就当是为了爹好,好好劝劝你姐夫,过去的事没必要不依不饶,如果你姐夫不答应,就跟你姐姐说说……”

这父不像父,子不像子。

许洪业姿态放的这么低,还是没得到儿子爽快的回应。

许烨霖仅仅是抿着唇,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抉择。

“咚咚咚——”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书房内尴尬的气氛,许洪业不耐烦道,“什么事?”

“老爷……夫人……夫人晕过去了……”

荣庆堂内。

王氏倚在榻子上直拍胸口,孙天家的在一边给她顺气。

“老奴已经派人着手去办妙兰的后事了,夫人莫怕,没事的。”

王氏余惊未了,喝了好几杯茶才把心中的惊惧压下去,回过神来恨骂道,“好个叶柏昊!我的人也敢杀!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今早叶柏昊派妙荷给王氏送来了一个包裹,王氏没多想,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件染了血的衣服!

那衣服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送给许嘉仁的丫鬟——妙兰。

妙荷哭着对王氏道,“今天天还没亮,姑爷便召了奴婢和妙兰去后院问话,谁知他手里举了把剑,一见妙兰就把她……把她刺死了……”

“妙兰走的很快,几乎就是一瞬间就咽了气……姑爷叫奴婢脱了她的衣服给您送来,姑爷还说,妙兰是您的人,死了也应该您收尸,他叫您派人去认领尸体……”

“姑爷还说,您心有不平大可以去报官……”

奴仆是私有财产,受大盛律法保护,叶柏昊是无权处置王氏的丫鬟的。

可是这叶柏昊就这么把妙兰杀了,王氏怎么也想不到叶柏昊竟然敢做出这种事!完全不给她留任何脸面!

不光如此,还将血衣交给她,这是在和她挑衅吗?

王氏受了惊吓,又气又怒,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破口大骂,“许嘉仁长本事了,挑唆她男人来对付我,当我真不敢言语?这事我怎么也得讨个说法!”

孙天家的劝道,“夫人,闹成这样太不好看了,就这么算了吧,咱们不占理啊……”

“我给女儿送几个丫鬟怎么了?谁能挑出我的不是?不抬姨娘也就罢了,还说杀就杀,卖身契我可还没交出去!就算是老爷来了,我也有的是理!”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

许洪业一听王氏晕倒了,赶忙往荣庆堂跑。

王氏一见到许洪业就哭了,她窝在许洪业怀里,把这事说了一遍,委屈道,“老爷啊,我怜惜嘉仁年轻,怕他们年轻人不知节制,好心好意送几个丫鬟过去为嘉仁分担,可他们不知感恩也就算了,还……还这么对我……”

许洪业听了这事也很气愤,死了个丫鬟事小,可他气的是叶柏昊的态度。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真不知道这小子搞得他家宅不宁到底为什么!

可是许洪业当下可不敢惹叶柏昊,只好劝王氏息事宁人。

王氏完全没料到许洪业一点也没有为她出头的意思。

许洪业耳根子软,往日她一掉眼泪,许洪业没有不答应她的事,可这次是怎么了?

“许嘉仁,那个贱人的女儿!”

许洪业走后,王氏咬牙切齿,连摔了好几个花瓶。

孙天家的怎么劝也没用,王氏就跟着了魔似的,“我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甚至不惜和娘家断了往来!最后换来的就是这些?我永远比不过他那短命的段闻玉!比不过段闻玉的女儿!我甚至连段闻玉的女婿都不如!”

“呵,又是对段闻玉念念不忘,那有本事就别续弦,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他们许家没一个好东西!”

许嘉仁做着绣活儿正好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叶柏昊正好进门。

“你忙活儿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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