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惊变(1/1)

我曾以为,人世间,我最爱的唯有邵伟文,而爱过我的,也只有绍坤,后来在被伤害被放弃被利用中,我渐渐清醒过来,他们于我而言,不过是青涩时代最浮华的一场梦,不切实际,充满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而我真正要搭上一辈子的,根本不是他。

我们下了船,和赶来的司机汇合,司机开着车,我和张墨渠坐进去,沿着似乎永远望不到尽头的江畔缓缓朝前行驶着,江面上无数条小船齐头并进悠闲不已,上面的男男女女都依偎着相拥着,拿着相机拍着两岸的风景,车不知多久忽然停下,在一个类似花园的地方,张墨渠揽着我,指了指窗外的一处碧波亭,“喜欢那里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漫山遍野的紫白色小花簌簌落落,似乎围起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屏障,有小桥流水和清泉瀑布,空气中都仿佛是那股子甘甜凛冽的味道,我跟着他下了车,沿着木桩旁的石子路朝亭子上走着,花香四溢扑鼻,风都是惹人眷恋的酣醉。

站在亭子里,向下俯瞰,整座城市都尽收眼底,尤其是淙淙的山涧流水,小溪柏林,当真是相得益彰交相辉映。

这里才有几分春意盎然的味道。

我们在河畔待了许久,司机将饭从远处的饭庄买过来,亭子里面偶尔轻轻拂过乍暖还寒的春风,我们坐在挨着瀑布的石凳上吃饭,傍晚时分,月光清幽,天还不算太黑,清风晓月,朦胧皎洁,河面上泛着波光涟漪,还有盛开的紫色野花簌簌一摇,旁边更有世间最英武的男子相伴,我捂着嘴偷笑,我从没有这样浪漫过,终于知道世人总说风情万种,不只是形容女子,形容美人的笑和梨涡,还有那种气氛。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一阵凄厉的风刮过,忽然变了天。原本出来时,整整一日,洛城都是万里晴空,怎么忽然又下起了雨,还带着一点雪,站在亭子外的走廊上,极目望去似乎满城都是朦朦胧胧的雾霭,雨夹雪落在脸上和肩头,又湿又冷。

我将大衣裹得严实了些,站在檐下看着,身后是轻细的脚步声,我回头去看,张墨渠站在我身侧,眼睛望着天地之间白茫茫的雾气,“现在要回去么。”

他说完朝我暧昧的笑了笑,格外轻佻,我忽然明白了,可不,又到了晚上,我吐吐舌头,“才不要,我还没玩儿够呢。”

他低眸笑了笑,“你白天玩不够,我晚上何尝不是不够。”

我没有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可我刚想问,他就转身往那边走着,我跟上去,和他隔着几步。

“算了,你这只小狐狸,根本不体恤我半分,既然还不愿回去,就陪我回趟我和母亲住的地方吧。”

我愣了愣,“洛城的将军府?”

他点点头,他和他母亲可不是被那个军阀带到了府上,一直困到去世那一日么。

我们再没说什么,似乎有几分沉重和期待,他牵着我下了走廊,坐了一辆观光的洋车,一直停在了将军府门外,门前有几个旅客在兴高采烈的照相,天还不算太黑,路灯又开的早,所以张墨渠脸上闪过的一丝落寞恰好落入我眼中,我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想要给他点力量,他不语,牵着我上了楼梯,掏出一把格外陈旧的钥匙,打开,推门而入。

在关门的那一刻,我还看到身后的人群惊诧的望着我们,这座历经百年的古宅,看来早就多年未有人烟踏入了,政府只说要征收来,做开放的景点,却一直没有擅入,而且不知为了什么,连门锁都不曾换下,大抵就是要保留原貌吧。

走在我前面的张墨渠步子一直迈得极其缓慢,寒风将这座偌大空旷的宅子吹得格外落寞沧桑,千年的梧桐立在一侧的墙壁内,油绿墨黑的叶子低垂着,似乎在诉说着它的举世风霜。

张墨渠推开大堂的门,“吱扭”一声,蜘蛛网就在头顶的位置盘旋着,仿佛都能看到它有些凄厉狰狞的面容,陈旧的八仙桌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因为门打开随之灌进来的微风,尘土轻轻扬起来,我眯着眼咳嗽了一声,张墨渠伸手在眼前拂了拂,沉声说,“多少年没有打扫了,政府说还愿本貌,没想到连这里的尘土都没动。”

我忍着笑,四处打量着这座宅子。

从一处宅子破败后的景象就能看到曾经这里到底是不是风光鼎盛,即使几十年再没有人烟踏入,这里依旧比贫民的宅子要干净些,那颓败的景象也在向世人表明,当初的这里有多么风光奢华,我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叹气,张墨渠负手而立于窗纸都碎裂的窗前,静静的望着那细雨霏霏。

“母亲在内堂,总喜欢拿着一本书,或者一件绣品,静静的看着窗外,院子里的海棠、牡丹、菊花、寒梅,有时候会有茉莉和杜鹃,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品种的花,争奇斗艳让人眼花缭乱。可母亲看着就掉眼泪,说花无百日红,天天看季季瞧,再美也厌倦了,而不能在身边厮守到最后的,反而记得清楚,我知道,母亲在拿她自己和再也不能厮守一生的父亲做比喻。而母亲也是这庭院里的花,那抢了她来的军阀便是看花的人,就算花再美总在眼前也厌烦了,等到容颜苍老,色衰而爱驰,她就被彻底冷落在深闺,而她何尝又不想被冷落,她不愿侍奉除了父亲之外的男人,女人其实很特别很让人无法言喻,有的可以无关爱情,只谈风月,有的可以只要物质,不要名分,我不知道世间的女人是否大抵都相同,但至少,在我心里,我一直想找到一个母亲那样的女人,情到深处,才算是不曾白活,我也羡慕父亲,荣华富贵母亲连看不看,她只是每日守在这半亩深宅中,痴痴的数着日子,明知回不去了,总好过连一点念想都没有,我有时候想,假如没有我,她可能都不会苟活。”

他说着话,抬手,推开那还合着的窗子,已经残破到,仿佛轻轻用一点力气,就会破碎成一地的碎片般。

“二十年了,母亲去了近二十年了。那年那月那日,那般明艳娇媚的女子,红透了秦河畔,现在却只剩下一抔黄土,尸骨都无寸。沈蓆婳,我曾以为,好过坏过,好人坏人,都是要一辈子的,现在我忽然特别害怕,我此生最害怕的就是遇到你之后,如果我忽然出事了,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摇着头,豆大的一滴眼泪滚下来,我扑过去,从背后拥住他,死死的抱着,恨不得将我和他融成一体。

“不会的,墨渠,我们都会好好的,过一辈子。”

他沉默了良久,然后胸腔内发出沉闷的一声“嗯”,他转身,抱住我,又过了不知多久,他牵着我的手,坐在已经塌陷的床榻上,手抚摸着泛黄的帷幔纱帐。

“那时候,我不懂,那个军阀有时候夜晚会留宿在这里,佣人就将我抱走,我不肯,非要缠着母亲睡,军阀恼了,就会狠狠的扇她一巴掌,骂她是昨日黄花,晦气了将军府上下,害他戴了绿帽子一般,失了面子。然后他就转身离开,母亲便趴在这床榻上,将帷幔放下,嘤嘤的啜泣声隔着纱帐传出去,悲惨极了。后来,管家悄悄对我说,一旦军阀到了,就不要再哭恼,因为他会迁怒母亲,还让我记住,我的父亲便是军阀,没有旁人,不管曾经如何,进了将军府,就一辈子都是将军府的人。军阀最讨厌背叛和不忠,他喜欢枪毙别人,我问他什么是枪毙,管家说,枪毙了就死了,见不到母亲了。”

张墨渠似乎陷入了梦魇般,他闭了闭眼睛,胸前剧烈的起伏着,颤抖着,他死死握住我的手,我也紧紧拥着他,似乎在生死相依流浪天下般。

“管家的话把我吓怕了,一个几岁的孩子,还不曾明白世事的黑暗与无常,我再也不敢哭闹,于是从那一天起,我就再没哭过,就连母亲去世,我都没有哭,我只是抱着她的尸首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然后焚化下葬,我知道,男人不是女人,无法用眼泪博取别人的同情,我只能奋斗、不息,变得强大,让所有人无法踩在我头上,我可以任意践踏别人。”

他睁开眼,望着我,眸中是藐视一切的骄傲与坚定,“沈蓆婳,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夺去,我曾经只是在等,等你心甘情愿来到我身边,除非你自己要离开,否则任何人休想逼迫你。”

我点点头,汹涌澎湃的眼泪怎么都克制不住,我扑进他怀里,任由他给我拭泪,我说,“张墨渠,我信你,沈蓆婳信你。”

我们一直在宅子里待到了晚上天彻底黑了的时候才回去,雨雪已经停了,风比早晨的时候寒了许多。

街边都是昏暗的路灯,大户门前有吊灯和红笼,南城水乡的幽静大都市是万万比不了的,没有那份浮躁,洗净铅华一切都是幽幽静谧的,看惯了风尘夜晚霓虹璀璨华灯初上,觉得这里的味道更深得我心,尤其旁边还有张墨渠,他就像我的守护神,为我挡去了一切,只给我风平浪静和十里春光。

我们下了车,前脚迈进清雅居的大门,泰婶后脚就迎了上来,接过张墨渠手中的雨伞和我的斗篷,“先生,下午给您打了十几个电话,您都没有接,后来就说关机了。”

张墨渠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来手机,按了两下,“没电了,你打电话我不知道,我调了静音。”

我看着他的侧脸,“为什么调成静音啊,有重要的事来电话你都不知道,耽误了出麻烦怎么办。”

他笑着揽着我,“沈蓆婳,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对我而言再大的事也不如陪你高兴重要。”

我嘴里还埋怨着他没有正经,心里却觉得很甜,张墨渠问泰婶,“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哦,是滨城那边的人来的电话,说是您的手下,我问了,他说叫肖松。”

张墨渠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肖松直接把电话打到了这里来,我想势必是很严重。

“说什么了。”

“他一听您并不在就没说详细,但是语气很深沉,他让我在您回来后立刻告诉您,滨城的场子出事了。”

张墨渠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淡然的揽着我进来院子,穿过冗长的回廊,推开了内堂的门。

泰婶没有跟进来,一个小丫头捧着火盆,放在门口,喊了一声,“先生夫人,烤烤火,方才下了雨夹雪,这春寒还是很伤身的。”

我点点头,让她离开了,张墨渠脱下外套,坐在床上,我将火盆端进去,放在他脚下,他俯身双手置在盆上,烤了烤,火红的灯光映照得脸都是温柔的橘黄色,我们沉默了良久,他仍旧不语,我忍不住问他。

“莫非滨城那边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不然肖松不会这么着急的语气,他不是你最得力的手下和心腹么,你那样看重他,他万万不会连一点小麻烦都扛不过去。”

张墨渠嗯了一声,回身看了看还打开着的窗户,“有些冷了。”

我走过去,将窗子关上,刚要转身,他忽然从身后将我拦腰一抱,我吓得一声惊呼,人已经在他怀里,小小软软的缩成了一团。

“春花秋月何时了,且看怀中,温香软玉最是惹人醉的那一抹浅笑。”

我嗤地被他逗笑了,“油嘴滑舌的张哥,用这诗情画意的幌子骗了多少纯情小姑娘了?”

他摇头咂舌,“还没试验过,就遇到了你,我这样的宝贝,被你捡去了,现在想想,颇有些可惜,可也来不及后悔了。”

我故作生气的板着脸,伸手去掐他的喉咙,“来不及才怪,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再找个女人把我踹了还不简单?”

他笑得没皮没脸,哪里还有平日里那高傲清冷的矜贵,他的脸埋在我脖颈处,声音发闷,“我不舍得,丢了你还不是要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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