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隐于山林中忠犬送到家(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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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七八日,再见到曾经奄奄一息、被自己劳心劳力后终于治得差不多的病号转眼间又变回了初始的模样,想必是任何一个大夫都不能容忍的事情。苏景言俊容像凝了霜一般,点了男人穴道,剥夺了他行动能力后,便二话不说地将人扛到背上,向竹居奔去。

“苏先生……不、不可……”

近在耳边的声音充满哀求,惊惶得好似天要塌了一般,若非肢体动不了,苏景言毫不怀疑这人会立刻从自己背上连爬带滚也要挣脱下去。

坏习惯还是没改。

苏景言不耐烦地停下来,挥手加上了哑穴,顿时,人高马大的黑衣男人就剩一双眼睛可以自由活动了。

看着男人面具下一向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双目泛出浓重的焦急、惶恐、担忧、急迫、紧张等等一系列鲜明生动的情绪,苏景言心情就莫名地好上了那么一些,甚至在察觉出男人脖颈上滑下的汗水时,还顺手替他擦了擦。

苏景言轻功只能算中上,然而借着熟悉地况和几波追兵之间的空隙,一盏茶后,两人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竹居。

将人扔到老地方,苏景言拿出药箱,意识到里面的东西还都是眼前这人用剩下的,之前因为小小整治了一番破坏自己睡眠罪魁祸首而带来的愉悦快速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打量了一下男人的伤势,确认没伤到要害,暂时还可撑一阵子后,便将药箱放到一边,解开他的穴道,拉了凳子坐在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准备开始好好审一审这自己永远都无法理解行动逻辑、谜一样的存在。

谁知他还没开口,像是屁股下面着火一般,早就坐立难安的男人猛地从床上窜下,唰地一声半跪到他的脚边:

“此处十分危险,在下恳求先生即刻移步它处!”

“……哦。”苏景言淡淡地接了一句,“是这样吗?”

见他不以为意,男人急得眼睛都发红了:“苏先生,若是一对一,在下相信这世间您难有敌手。但是堡里这次派出的杀手,极为难缠……”

“阁下可以以带伤之身一人独挡几日,在下无病无痛,怎么着也能宰几个吧?”

苏景言语气平平,无谓地说。

“苏先生!”从来没对苏景言大声说过话的男人握紧拳头,突然沉声吼了出来。

苏景言抬眼,漠然目光中含着一丝威与隐怒。

被他扫视到的男人察觉自己举动的不妥,即刻挺直腰背,低下头去,再开口时,浑身戾气敛得一滴不剩,驯服友善得像被瞬间拔去了所有利爪与尖牙。

他看着地面,犹豫一瞬,终究还是做了决定,低声陈述道:

“纵横堡的杀手,每次派出时都会喂服致命剧毒,二十四个时辰后,第一次毒发,三十六个时辰后,第二次毒发。四十八个时辰后,药石无救,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因此为了活命,他们不会留任何余力,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苏先生,在下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是您……”

低哑的嗓音微微发颤,尽管它的主人在竭力克制,苏景言也感知到了男人满溢而出的恐惧与担忧。

他竟是打从心底在关心着苏景言的安危。

内心微微触动,然而尚未来得及深思,一路积攒的不爽被男人对自身性命的轻视而燃爆汹涌开来。

“既然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漠然地向他投去一瞥,苏景言轻哼一声,“当日救你,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不、不……是……”

男人似是没料到他这种反应,急忙抬头,本就不善言辞,现在心神不稳,更是只会连连摇头,机械地重复相同的词语。

“那我就不明白了,那些杀手那般厉害,而若非一心求死,阁下为何会久久滞留此地?”苏景言神色严肃,双目逼视着脚下的男人,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冷,“你可知道,这山下的百户农家,很可能会因你的愚蠢而被无辜牵连!”

被他毫不留情指责的男人浑身一颤,这下连不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僵直着身子,头颅越来越低。

苏景言拉过药箱搁到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陷入木然的男人,半晌,见他确实是真切地在愧疚与后悔,便用手指叩了叩身边的桌子,缓了声音示意道:“坐过来,自己止血上药。”

虽然没了先前的严厉,但他的态度依旧颇为不耐,口气算不上友善,可身上沾血的人却像得到了特赦令一般,偷偷瞄过来的双眼闪过几丝莫名的光彩。

他坐到凳子上,熟练异常地快速处理伤口,手法虽然都是最有效的,可看在苏景言这个专业人士的眼里,实在是简单粗暴,简直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夺过男人手里的绷带,阻止他只图速度、后患无穷的包扎。随即哗啦一声撕开他腿上的布料,低头用湿巾擦拭伤口周边的脏污。

屋内安静下来,几寸之外,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落在耳旁,在这已显寂寥的深夜里,听起来竟有些难得的心安。

“今晚还有几个?”

开始裹伤口的时候,苏景言突然问道。

“嗯?”

男人正呆呆望着他的发顶,闻言,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只能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喉音。

“我说,追杀你的那拨人,还剩多少?”

苏景言直起身来,盯着他:“我们两一起,尽快把他们处理了。”

“!”

男人眼瞳放大,惊得身子一抖,从凳子上直接站了起来。

苏景言默不作声,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打量着面前的人,看他这次能不能有什么新花样。

“苏先生……”男人不敢置信地低唤道,漆黑的双眸染上几分难以阻挡的喜色,可转眼间,这些情绪全部褪去,被闪着冷辉的坚定取而代之:“如果先生信我,请先暂避它处,两日过后,在下一定完好无整地将此处还予先生。”

“我不是为了你。”苏景言轻描淡写道。

“在下知道。”另一人接的顺口,似乎毫不意外,他认真地看向苏景言,郑重道,“但这事由我而起,这条命也是先生所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便绝不会让您有一丝一毫的风险。”

“在下恳求先生,请尽快离开此地。”男人唰拉一声第二次跪了下去,挺直腰背,双目灼灼,“顶多再有一刻,他们就会追来,时间紧迫,请先生信我一次,即刻离开这里!”

苏景言默不作声,男人的种种举动和话语,不禁令他疑窦从生。从进门开始,这人就对让自己离开竹居莫名的执着。剑医苏景言不是文弱的白面书生,甚至,江湖之上有那么一拨人,比起医术,对他剑者的身份更为认同,这从他名号两字顺序就可以看出。眼下,与那些狠绝的杀手正面交锋,就算缺乏应对经验,苏景言自认短时间对方也奈他无何。

可显然,另一人却认为他多待一秒,都会有性命之忧。

不是对方杀手真的逆了天,就是这其中另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不行。”苏景言沉吟半晌,突然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再次说服失败的人难掩眼中的瞬间的黯然与失望,他深深地望过来,无声的关切与惶然几乎凝成实体,沉默着再一次恳求着他改变主意。

“我虽不愿招惹事端,但也断没有别人挑上门来,还一味忍气吞声的道理。”苏景言摩挲着手中茶杯,不容置疑道。

“……”时间已经不多,可他竟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办法来让青年离开这里一步。男人低头咬牙,因憎恶自己的口拙,而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苏景言啜了一口茶水,目光转到窗外。

气氛凝重起来,时间一分一秒被无限地拉长,漫长的磨人。

静寂的夜色中,随着晚风传来细微的响声。苏景言挑了挑眉,而另一人像如临大敌的野兽,敏捷地起身跃到门外。

几息过后,男人脚步沉重地返回。

苏景言朝他看去,只见对方鼻尖浸出汗水,唇色发白。

迎着他的目光,男人走到他的面前,静默了一会,忽然平声开口:

“纵横堡的杀手,常年服食特定的药物,长此以往,堡里可借血鹰寻其踪迹,广达千里,至死方休。”他敛着眼睫,语气极为平淡,像是在叙述与己身毫无关系的事,“这一个月来,他们搜遍了附近方圆百里,也未发现我的尸首,这才疑我未死,动用血鹰。”

苏景言被动接受这些他一点也不感兴趣、却可猜出几分的前因后果,微微皱起眉来。

“苏先生。”察觉出他的不耐,男人哑着嗓子低唤道。

随即,他再一次恭敬地、却头一次缓缓地朝苏景言跪了下去,:“您从不问我的身份,是因为在您眼里,我和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然而您能这样看我,我已经十分的感激了。”

“您是个好人,没必要因为我这种人,而牵扯到麻烦里来。”

他顿了顿,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随即抬眼直视苏景言,极为认真道:“这里是个不错的隐居之地,是我让这里沾了血,我向您陪个不是。”

苏景言端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直以为这人沉默寡言,便该是情感迟钝,谁又能料到,这五大三粗、刀口上舔血的男人,竟细腻敏感到将他自以为隐藏很好的东西了然于心的地步?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十分有限的交流、与不足一月的背景之下!

仰着头看向他的人,眼神中又是那种虔诚到让人心惊的东西,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连友好都谈不上的大夫,而是一件渴求了太久太久,代表了太多太多东西、美好到不似真实的希望。

察觉到心湖泛起阵阵波澜,有某一处正在悄悄融化,苏景言暗骂了一声自己,努力调用理智暂时压制住这股蠢蠢欲动的情绪波涛。

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必须先弄明白。

“——你滞留此地,是因为……要保护我?”

苏景言思忖下来,愕然发现,这竟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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