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哗哗地下着，黑暗无边无际。
防空洞里溢出的火光，是这一片暗色中的唯一光明。
洞口处，两道人影正在忙碌不停。
吴齐新已经把所有的震惊都吞回了肚子里，一脸木然地剥着老鼠皮，清理老鼠内脏。
兔子一般大的老鼠，每只都能割下来好多肉，吴齐新把肉切成一块一块的，摆放在彦承身边。而彦承同学正在一堆燃烧的铁粉上，用门口铁门上的栅栏当烤架，开心地烤着老鼠肉。
这种时候也不是管金属制品有没有辐射的时候了，万一黑雨下个十七八天的，没食物得饿死。
吴齐新切一块肉，就要木然地瞪那堆铁粉一眼——那堆铁粉，不仅燃烧出火焰，还燃烧出形状完美的火焰。
从初中到高中的化学老师们要是看到这个场景，估计得自戳双目。
铁粉在空气中洒向火盆，所谓的燃烧顶多是火光四溅，就跟刚刚他烧布条时候一样。
金属物很难燃烧，对氧气含量要求很高。可燃物表面积对能否燃烧有很大影响，表面积越大越容易燃烧。所以铁丝在空气中不能燃烧，单纯的铁粉可以微量燃烧，但不会形成火焰，除非……是氧气特别浓郁的环境。
并且，在空气中，铁粉会和氧气还有水分发生反应，变成红色的铁锈。在下着暴雨的夜晚，空气湿度应该很高，为什么这些铁粉没有生锈？
没生锈就算了，能点燃就算了，烧起来火焰形状那叫一个完美，简直可控无比。
吴齐新看向彦承的眼光更加不同。
彦承根本不懂这些，他很开心地烤着老鼠肉。俗话说的好啊，命运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他们冒着核辐射危险扛回来的物资被老鼠给糟蹋了，还跟老鼠打了一场，但结果还算过得去，起码能烤肉吃！
至于为什么铁粉没有变成铁锈，为什么铁粉能够在空气中如此听话乖顺地燃烧，这完全不在彦承思考的范围。
他满心满意的，是在盐很稀少（吴齐新只有小小的一瓶）的情况下，尽量把老鼠肉烤得香一些。
水晶蛋收敛了光芒，自己咕噜噜地滚到铁粉火焰堆旁边，像是一只烤火的小猫咪。
“蛋蛋，你是在烤火吗？”彦承边烤肉边跟水晶蛋聊天。
水晶蛋闪了两下光。
“不是烤火啊，那蛋蛋，这老鼠肉能吃吗？”
水晶蛋闪了一下。
“蛋蛋啊，学校里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水晶蛋闪了一下。
“欸？竟然还有！那等雨停了我们得去找找。”
水晶蛋闪了一下。
“蛋蛋啊，你说我喜欢的人还活着吗？”
水晶蛋没有动静，晶莹剔透地稳在那儿。
“啊，蛋蛋，你还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呢！我喜欢的人叫宋箔宇，长得特帅特英俊特美貌！我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上了！唔，他现在应该是在维也纳吧，隔得好远……核爆之前我收到过他的信息，他让我等他回来……”
彦承低垂着头，眼神柔软，絮絮叨叨地对着一颗蛋聊了起来。
而一旁的吴齐新，胸口像是被挖掘机猛然击中。
特帅特英俊特美貌的宋箔宇？！
情敌同盟&鼓励搞基协会的针对对象？！
他追了一年多的学姐对宋箔宇痴心一片，然后那个学姐锲而不舍追得宋箔宇侧面表达自己根本不喜欢女人。
喜欢宋箔宇的女同学太多，数也数不过来，但敢直接冲锋追求的，还是很少的。吴齐新喜欢的那个学姐，也算得上是校花级别的人物了，除开容貌，家世品味气质一样不差，不知道是多少男同学心中的女神。
然而，这位女神在宋箔宇的身上折戟沈沙，兵败如山。因为这个原因，论坛私下有个宅男们成立的鼓励搞基协会，一致认为宋箔宇这样的祸害最适合搞基，最好是有谁能够贡献出菊花锁定了宋箔宇，这样全校至少有五分之四的女生会看清现实，他们这些平凡的人类才可以得到繁衍的机会。
吴齐新是农学院的，宋箔宇是物理学院的，两人……勉强算理工科大类别，但仍旧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吴齐新也不是没想过能够在篮球场、足球场、网球场或者是校园搏击赛上，偶遇一下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全能学霸，最好是能打败他！只可惜至今他都只能远观宋箔宇，从来没机会去接近过。
于是，在吴齐新的认知中，宋箔宇是个美貌得反人类、话不多、总是用下巴看人、浑身上下都贴着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不要靠近我、各方面都霸气到没朋友、被同性用生命诅咒只能爱上同性的神奇生物。
这个神奇生物，竟然会在核爆前给彦承发短信。
好吧，世界真小，八卦真多。
吴齐新默默地当着一个八卦的听众，听彦承絮絮叨叨地夸赞着宋箔宇各方面的优秀。
“……我想，只要有人能够活下来，箔宇一定会是其中之一。他那么优秀那么能干，肯定是活着的，对不对？”彦承一边说，一边把烤好的肉放到一旁干净的应急锡箔上，横七竖八地摆成一大堆。
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水晶蛋闪了一下光芒，表示赞成。
彦承乐了，笑得牙不见眼，开开心心地把刚烤好的鼠肉干丢了上去。
默默听着彦承自爆八卦的吴齐新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鼠肉干，栽看自己切得形状大小差不多、放得整整齐齐的生肉，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想要帮彦承摆肉干的冲动，一定要摆得整整齐齐！
算了，自己这一手的血，还找不到地方洗手呢。
雨一直哗啦啦地下，毫无停歇的势头。
彦承一直烤着肉，不知疲倦，眼看着时间过去好长了，吴齐新让他回了一趟洞里，查看贺芳的状况。
结果，彦承一离开，那火焰立即变小。彦承走过第一个转角，那火焰噗地就熄灭了。
不仅熄灭，还噼里啪啦地爆了一堆火星子。
吴齐新盯着那依旧发红发光的铁块，终于下了决定。
***
彦承带着水晶蛋往回走，方哲伦也正好在往外走。毕竟彦承和吴齐新出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方哲伦和梅瑛还是有些担心的。此刻正好方哲伦打算出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彦承带了一些烤鼠肉干在身上，他看方哲伦一副累惨了的模样，便拉着方哲伦往回走。
“你待在里面休息好了，这些肉干给你。”
方哲伦虽然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拒绝，他接过肉干，跟着彦承一起往回走。
梅瑛打着呵欠，见彦承进来了，冲彦承点头打招呼。
彦承仔细检查了一番贺芳外在的伤势，发现她体温下降了些许，呼吸也顺畅了许多。这样看来，贺芳是在恢复中。
方哲伦吃了一块鼠肉干，剩下的都给了梅瑛。梅瑛也没客气，抓起来就吃。
“噗……好难吃，这是什么啊！又苦又涩又硬！”梅瑛皱成苦瓜脸，呸呸呸了十几口。
呸完之后，梅瑛立马后悔了。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有东西吃就不错……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啊。
方哲伦支支吾吾地不敢说是老鼠肉，彦承可没有那么客气。
“老鼠肉，我们在外面烤的。吃不下别勉强，免得浪费。”彦承辛辛苦苦烤出来的肉干，被人这么嫌弃，高兴才怪呢。当然，彦承说话的口气天生带着一丝扬音，就像是撒了阳光在里面一般，这样的声音说什么话，听起来都不会刺耳。
梅瑛脸通红，捏着鼠肉干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恶心的表情溢于言表。不过她多少还有点理智，不敢当着彦承的面扔。
见梅瑛这个表情，彦承也熄了让梅瑛来帮忙烤肉的心思。
“你们就在里面陪着学姐吧，别同时睡着就成。我们在外面继续烤肉。”彦承冲方哲伦摆手，“有事儿喊一声就行，不用出来找我们。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彦承转身要走。
“等等！”梅瑛连忙开口道。
彦承回头，等待梅瑛说话。
梅瑛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声地说道，“能把水晶蛋留下来给我们照明吗？黑漆漆的，我们什么都看不清楚，有危险也反应不过来啊。”
这话从语气到措辞都说的挺好的，中规中矩，要求也不过分。彦承虽然不太乐意，但一想也是，他们外面燃着火焰堆呢，不缺光线。
于是彦承把水晶蛋递给梅瑛，同时还嘱咐水晶蛋，“要一直保持明亮，别熄灭了啊。”
水晶蛋却不乐意，始终往彦承手里滚。
梅瑛学着之前的吴齐新，一把抓住水晶蛋。
这个细节彦承也没多在意，只当是水晶蛋闹脾气了。他又对水晶蛋进行了一会儿劝说，表示他烤完鼠肉就回来，让蛋蛋不要介意，这两个人不会伤害它的。水晶蛋才停止滚动，明明是个蛋，却微妙地表达出了它很不乐意的心情。
梅瑛和方哲伦都很囧，彦承简直是把水晶蛋当宠物在养。
***
洞口的吴齐新等了一小会儿，听到彦承的脚步声走来，却没有看到水晶蛋的光芒。
“水晶蛋呢？”
虽然开口问，但吴齐新知道彦承肯定是放在里面了！不过幸好这防空洞里面是封死了的，梅瑛和方哲伦两人也不至于揣着水晶蛋跑路。
“放在里面给学姐照明了。”
彦承看吴齐新的表情，大体也猜到了吴齐新的想法。吴齐新和那对小情侣属于互看不对眼，相互不信任的类型。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合八字相克吧。
拿贺芳出来说话，吴齐新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你走之后，火焰自己熄了。”吴齐新咳嗽了一声，开始说正事儿，“彦承，你有异能。”
彦承本来还想说，就算你把火焰弄熄了我也不怪你，下一秒立即听到吴齐新说自己有异能。
对此，他的反应是——
“啊啊啊真的吗？太棒了！怪不得水晶蛋会吸引我啊！”彦承欢快地单脚踮起转了一个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吴齐新发现，自己永远没有办法预测彦承的反应。
“冷静点，听我慢慢说。”吴齐新扶了扶额头，“你周围的空气特别清新，有毒气体的异味全部被分解了。你在这里，铁粉能够充分地燃烧，并且火焰形态很稳定。我猜测，你的异能是和空气相关的，或者说，是和气体相关。”
“……”这下轮到彦承扶额了，“我想我听懂的意思是，我的异能是……空气？操纵空气，分解有毒气体？”
跟学渣说什么燃烧啊形态稳定啊之类的，学渣会很心塞的好么！彦承很受伤。
“应该是，但不完全是。”吴齐新也在深深地为进大学就放荡，学习不认真而后悔。之前他怎么就一心想着毕业就去考个公务员，进个地方农业局林业局什么闲度此生呢？他现在浑身上下的知识储备……最有用的，恐怕也就是植物辨识了吧呵呵。
忧伤完毕，吴齐新在自己坚持锻炼的强健体魄和其余三人二文一艺术的专业上找回自信，继续话题，“总之我们暂时就这么认为吧。你不要离开我们太远，尤其是学姐。学姐的伤势在好转，我猜和你的异能有一定关系。”
彦承不懂那些化学知识，但艺术生的发散思维比文科生还强，突然他一拍巴掌，“你也有异能啊！”
“我？”吴齐新诧异。
“你打老鼠时候受的伤，不是自愈了吗！你是不是治疗系的啊？”彦承激动了，“快快，拿你那刀割自己一下试试！”
“我的伤……也有可能是因为你的异能才好的那么快啊。”吴齐新低头沾满耗子血肉的到，嫌弃地摆头，“我才不要拿这种刀切呢，太尼玛脏了。”
“那我咬你一口试试？”彦承立即提出第二种方法。
“……核爆之后你没有漱过口。”吴齐新冷静地拒绝。
“我去给你找找其他的刀子？”彦承不死心。
吴齐新指了指旁边，彦承会意地翻找，最后掏出一把大剪刀，锋利无比，看样子是用来剪树枝用的。
面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彦承，吴齐新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汗毛倒竖。
彦承一脸激动地挥舞着剪刀逼近的感觉，怎么辣么的像是要来剪掉他某个特殊部位一样……吴齐新举起手中沾染着老鼠血肉的刀，就跟要自卫一样。
“放下剪刀，我自己来。”吴齐新一脸正色。
彦承哦了一声，乖乖地把剪刀递给了吴齐新。
吴齐新也想搞清楚，到底是彦承的异能，还是自己也拥有了异能。别看自愈这种东西好像很鸡肋，保命的异能谁也不嫌多。
他接过剪刀，在自己的手臂上戳了下去，浅浅的一个刀口，戳了个皮肤。
红色的血液冒了出来，沿着劲瘦的手臂滴落。吴齐新盯着自己的手臂，感受着那疼痛带来的刺激。
彦承退开几步，紧张地看着吴齐新的手臂。
半晌之后，伤口的血液开始凝结，并没有出现之前那种消失的毫无疤痕的状况。
彦承很失望，吴齐新更失望。
“等等！”彦承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我能看得清你的伤口！”
吴齐新的头点到一半，愣住。
他们现在并没有点燃火焰，也没有水晶蛋，这凭借一堆烧得通红的铁粉，光线应该很微弱才对啊。那他们是怎么把周围的东西都看清楚的。
“……你的眼睛在发光……”吴齐新仔细看彦承的眼睛，绿幽幽的像是以前村里看到过的野狼一般，“这是夜视状态？”
“你的眼睛绿幽幽的，跟聊斋里的狼妖似得。”彦承形容得贴切，还小小声地嗷呜了一声。
“看来，不仅仅是老鼠变异，我们也在变异。”吴齐新起码得到了点安慰，虽然手臂上的伤没有如之前那样恢复的快，但他也看得出来，这伤口比核爆前恢复得快多了。
彦承还觉得有东西没对，“这些铁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难不成我们这些人中间，有人觉醒了金属异能？能够生产铁粉？”
这点，吴齐新刚刚也想到了。
“我们这里只有四个清醒的人，不是你，就只有梅瑛和方哲伦了。你要不说异能，我还不一定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出现铁粉，肯定不正常。”彦承一边说一边张开手虚空捏着空气，努力感觉自己有没有小说里所说的那种操控感，“唔，我实在是对空气没有什么感觉，看来这种异能还不可控，没法给你提供帮助了。你试试看能不能搞出铁粉来？”
吴齐新万分不希望是梅瑛或方哲伦有异能，他撇了下嘴，一本正经地站起来，扎了个马步，闭上眼睛，努力感觉下那毫不知谓的异能。
话说理科生就是容易比文科生集中精力，吴齐新在几个深呼吸后，放空了思维。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点什么不一般的东西。那感觉，似乎像是一杯糖开水静置很久之后，有糖分慢慢从水中析出，沉淀到了杯底一样。
“天……”
彦承的惊呼将吴齐新从那种玄妙的感觉里拉回来，他睁开眼，顺着彦承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脚下。
两团铁粉聚集在那里。
“怎么来的？”吴齐新也震惊了，随即狂喜起来。太好了，他也有异能了！
彦承搓了搓眼睛，“好像……是从地面里冒出来的。”
水泥地面原本就含铁，不过自己能把纯铁从水泥里吸取出来，那可真是了不得啊！
“你简直就是一块大磁铁啊！”彦承由衷地赞叹！
吴齐新要败给彦承这个理科白痴了，“不是磁铁。如果是磁铁，其他金属也会被吸取出来。看来，我的异能只能针对铁的方面。”
“哦！那就是金属异能了！金属异能中专门操控铁的！”彦承兴高采烈地点头，“铁啊，感觉很战斗系欸，虽然现在只有铁粉，以后你就可以凭空变出铁剑钢刀呀！”
吴齐新点头，再看自己手上的伤，“伤口……”
伤口已经没有了，原本的疤痕处沾染着些许铁粉，麦色的皮肤光洁如初，汗毛都不剩一根。
当然，本来此刻的吴齐新彦承，以及洞里的三名幸存者，浑身上下哪怕是被衣服掩盖的地方，都是光溜溜的没有一根毛。
吴齐新似乎是明白了，似乎又不明白。他这个异能，姑且可以称为元素异能，他能够使用的元素是铁元素。但铁元素和伤口之间的关系，该怎么解释？
“我就说你有自愈的异能嘛，原来是附加在金属异能使用上的啊！”彦承很开心，“我的空气异能就没有这种自愈力，恭喜你啊。”
“我们先把火堆点起来吧。你不在，这火根本不燃烧。话说，要不是我，别人会不会以为你是火系异能啊。”
吴齐新心里也是甜滋滋地骄傲着，他边说边点燃火柴，丢进了铁粉堆里。
变故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