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彦承是个学渣，外加想法有些脱线，为人有点二缺，既不能跟贺芳一样通过喝水次数来计算水的消耗体积，也没有吴齐新那样敏锐的观察力，听得出来吞咽声和瓶子落地声音不同。但是，他做任何事情，都习惯性地要确认结果，因为看不见，所以他莫名其妙地想要确认一下，水是不是全撒了，瓶子里还剩下没。
哪怕剩下一口，吴齐新也可以润润嘴啊。
还有，彦承想把瓶子捡起来，之后出防空洞的时候，总得有个容器装水回来给学姐用。
彦承冷不丁地往瓶子落地的方向摸过去，梅瑛愣着没有反应过来，方哲伦连忙伸脚想要把瓶子踢远一点。
所谓一个谎言要用千万个谎言来遮掩，方哲伦在帮女朋友遮掩喝完水这件事的时候，事件的发展便偏了。
“嘶！”彦承发出一声痛呼，方哲伦的脚踢在了他的手上。
“对不起！”方哲伦赶紧地一步跨过来，蹲下去想要把瓶子捞起来。
彦承嘴里嘟哝着没事，他放下已经摸到的脉动瓶子。刚刚他灼伤的之间在地面上擦过，那里没有一丁点儿水湿的痕迹。
方哲伦捡起来瓶子，尴尬地拿着，“你是要空瓶子吗？我捡到了，给你。真是太抱歉了，我没注意着……”
黑暗中，吴齐新满脸都是嘲讽。这可真不好玩，五个人一瓶水，大家就开始斗了，有意思吗。
“嗯，瓶子留着，我们出去的时候，可以给学姐弄点水回来。”彦承接过方哲伦手里的瓶子，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欢快。他不知道水是被谁故意喝完的，但总归是这一对情侣没得错。
太紧张或者太渴了，一个没留神把谁喝完这种事儿，彦承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
但明明就是小事儿，却不敢担责任，要玩假装不小心打翻瓶子这种伎俩，彦承莫名地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彦承皱了皱眉，又展开，一瓶水而已，算了。大灾难之后，好不容易活下来几个人，没有必要因为一瓶水就闹矛盾。对方既然是这种遮遮掩掩的性格，他也就没有必要非得把事实摆出来，反而搞得尴尬。
方哲伦松了一口气，梅瑛也终于不掐方哲伦的胳膊了。
刚一醒来就闹了这么一出，彦承整个人的状态都被调整了一番。
“刚刚贺芳学姐说的那些，你们都听到没？”彦承拿着空瓶子，转了话题。
吴齐新自然是听了个完完整整，不过他没吭声。方哲伦和梅瑛两人都表示之听到了后面一点点。于是彦承把贺芳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大体就是这些。我们既然醒了，就出去看一圈吧，不知道学校里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以及，我们得弄点物资回这里来，尤其是清水和药品。”
彦承话说完，等着大家说话。
结果过了好几秒，没一个人吭声。
有些纳闷，彦承不解地提问，“怎么？你们不想出去？”
“学姐不是说，第一周最好不出去吗……”方哲伦弱弱地开口，“核辐射什么的，第一周的辐射量将会超过我们接下来一生在这里的辐射量……”
“学姐也说了半个小时之内回来就好。”彦承本来想握着拳头摆出一个鼓励的姿势，转念一想这乌漆麻黑的防空洞别人也看不见，于是努力提高了声线，用深沉的语调劝说，“我们有五个人，却什么物资都没有，一周足够我们饿死两回的。”
说到饿，浑身都在痛的彦承其实根本感觉不到任何饥饿，倒是梅瑛的肚子应景的咕噜噜叫起来。
梅瑛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哲伦，我好饿。”
“我有手表，我们只要在半小时内回来就行。”彦承再接再厉地劝说大家。
“哲伦，找点吃的回来吧，我真的好饿。”梅瑛拽着方哲伦的手臂摇了摇。
方哲伦也是浑身都在痛，他没舍得把梅瑛的手拨开，只好点头，“嗯，好。”
“你们加油，我会在这里照顾好学姐的。”梅瑛立即向大家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口吻坚定态度陈恳。
一直没说话的吴齐新这时候开口了，“我们四个人，分两组吧。轮流出去，这样大家接受的辐射量会小点，两个人出去也可以相互照应。”
吴齐新这话一出，梅瑛有些惊恐，“我也要出去？”
“我们只有四个人。”吴齐新也不多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蛮狠，让人莫名地不敢与之抬杠，“你可以和我一组。这样的话，第一组就是彦承和方哲伦。哦，我们大家报一下身高体重吧，我186，体重78公斤，擅长登山和打架。”
要说吴齐新这话没有炫耀和威慑成分，彦承都不信。
梅瑛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软了回去，“我161，43公斤。”
……瘦得一把骨头，吴齐新撇了撇嘴，他的审美模式一向偏好健康运动型，瘦美人在他眼中都是病痨鬼。
方哲伦顿了顿，“我175，55公斤。”
……很好，病痨鬼二号。吴齐新觉得果然什么锅子什么盖子。
其实方哲伦只有172，他很想报个180的身高，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意义，梅瑛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只能听听彦承的身高体重了，他真希望彦承是个矮胖子。
“178，64。跆拳道空手道南拳北腿自由格斗什么的都学过……不过时间都不长，顶多半年学一样，算起来，我应该擅长被揍……”彦承像是回忆起什么东西，这种不光彩的事情竟然被他说出了几分沾沾自喜的甜蜜感。
……这个还差不多。吴齐新果断为自己的直觉点赞，看吧，他的分组多搭配，自己是最强的带一个最弱的，彦承和方哲伦俩搭配的平均值和他这一组也就差不多。当然，他的根本目的是不想让梅瑛单独待在这里，他的登山包和工具包可没藏太远。
彦承不知道吴齐新五大三粗的，内心还有那么多的小九九。他光听了听身高体重比，也觉得这分组模式挺合适。要真让那俩小情侣一个组，感觉就是瞬间团灭的节奏。
“成，方哲伦，我们走吧。”
“等等，我这里揣了几个口罩，你们一人一个。”
吴齐新把口袋里的口罩摸出来，递给了彦承和方哲伦。
之前逃进来的时候，彦承是凭借本能拐了两个弯。这个防空洞他大一的时候摸进来过，当时打着手电筒，所以记住了大概的方位，现在摸着墙壁往外走，也算是熟门熟路。
方哲伦跟在彦承的后面，拐过第一个弯，便可以看到些许光线。他走在彦承身后，已经可以看到彦承的背影。
光头，衣衫褴褛，手长腿长，腰细肩平，肌肉匀称。虽然脚步有些蹒跚，从浑身上下都闪耀着活力。
彦承的脚步顿住，方哲伦也停了下来。从纯黑环境到阴暗环境，他们的双眼有些不适应，原本眼睛就有些疼痛，此刻更是哗啦啦地流出了被刺激的泪水。
泪水流淌在被灼伤的皮肤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等了几分钟，眼睛适应了，这两人才继续往前。
再拐过一个弯，光线亮了许多，彦承回头看向方哲伦。
“哇啊啊啊啊！妖怪！”彦承尖叫，手指头指着方哲伦抖了好几下。
方哲伦的脸一片溃烂发肿，头发眉毛都没了，嘴巴成了焦黑色，对了，头顶上的皮还破了好几处。并且，方哲伦最外面的羽绒服已经没了，只剩下灰黄的毛絮黏满了棉质的衣裤，就跟长在身上的容貌一样。这样一看，确实像只妖怪。
方哲伦的惊叫被彦承给抢了，台词也被抢了。
彦承的脸没比方哲伦好到哪儿去，唯一好点的，就是彦承没有穿羽绒服，没有搞出浑身长毛的效果。他的外套已经碎成一条条的，挂在身上颇有些当年犀利哥的神采。
两人相互打量对方，最终一起叹口气。好吧，他们可以想象梅瑛和吴齐新是什么样子。这样一想，方哲伦便没有了和女朋友分开成组的郁闷。他宁愿不看到梅瑛这种鬼样子。
彦承和方哲伦两人做好了思想建设，接受了同伴比丧尸还难看的造型，一同往洞口处看去。
洞口的前二分之一，已经成了灰状，离他们只有十几步距离的位置，躺着一个无比扭曲的铁板，应该是之前他们关上的铁门。
看来，这铁门为防空洞承担了一部分的冲击波。
彦承谨记着贺芳的交代，不要触碰金属物品。他和方哲伦一起戴好口罩，两人都用自己的围巾包裹住头部和颈部，手缩进袖子里，眯起眼睛往外走。
踏出防空洞的那一刻，彦承和方哲伦都屏住了呼吸。
曾经，这里有一片小树林，属于亚热带常绿不落叶的树种，一年四季像翡翠一般让人心旷神怡。小树林里，有着白色和蓝色的瓷砖圆桌，还有一排排棕黄色的长椅。小树林外，是灰白水泥路面的单车道，车道旁边有四季常开的粉紫色杜鹃花。再远处，便是一栋栋的教学楼。
然而，此刻，防空洞外成了一片空旷的平地。天空中笼罩着一层灰黑的烟云，沉甸甸地挤压着空间，小树林没有了，满地焦黑。再往远处看，大部分的教学楼之剩下了诡异的钢筋骨架，零星可见的几处低矮建筑上，堆满了白色的烟尘。
有风吹过，卷起一地黑白，发出呜呜的响声，更显得周遭寂静恐怖。
这里，没有了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生命。
这里空旷，压抑，低沉，萧索，只有黑白灰三个枯燥寂寥的颜色，像利刃一般刺入了彦承的心。
“……我们，还能活下去吗？”方哲伦喃喃地开口。这一刻，方哲伦感受到了无以伦比的恐惧，这种恐惧并不是心跳加剧血液发烫的生物应激反应，而是一瞬间凉到了骨子里的绝望。
修罗战场血色厮杀，起码有生的希望。眼前这片焦黑、苍白、阴灰所组成的世界，根本就是……生命的禁区。
彦承抿紧唇，没有回答。他伸出脚，鞋子踩在了焦黑的地面上，鞋子往下陷了一些。
“那里，之前是小卖部。我记得小卖部有个地下储存室，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再开口的时候，彦承的声音比之前更坚定，“现在已经过去10分钟了，我们速度快点。”
方哲伦觉得自己的脚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再抬头的时候，彦承已经努力向小卖部的方向奔跑起来。